孟夫人病了,派了婵娟和长媳杜氏来送十四。
杜氏不愧是孟家的长媳,人情往来上的熟稔与分寸拿捏的功夫让十四佩服。距离画像的事情不过间隔了一天,再见面的时候她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了。好像把孟玉合跟画像的事全部忘了个干净,亲切而又得体地按照遵照婆母的吩咐来给十四送行。
十四也随着她一起“忘了”在孟夫人的房间里发生的那些事,一路闲谈着出了孟家的大门。
待她把肖砚安置到马车上之后,欲翻身上马,忽然有一阵呼喊传来。
“肖娘子!”
“二郎?”
看到孟玉合只穿着长衫连大氅都没披,疯跑着追出来,杜氏一阵头痛。
“二郎,大冷天儿地你跑出来做什么?”杜氏拦住孟玉合的去路,“还穿的这么单薄,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还有你们俩,怎么照顾主子的?”她拦住孟玉合,又对着秦三和和周武叱道,“愣着什么,还不快把他扶回去?”
两个人闻言却没动。
杜氏一阵气急:“我使唤不了你们是不是?”
“大嫂。”孟玉合喘着粗气,盯着大门口的十四对杜氏道,“我征得了娘的同意的,她知道我出来。”
闻言,杜氏不说话了。
孟玉合绕开她,大步向前走出节度使府的大门,顺着台阶下来,来到十四面前。
天气太冷,他呼出的气在他面前凝成白雾。兴许是跑得太急了,就算穿的这么单薄,鼻翼两侧却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其实他今年也才二十岁,脸上还留着少年人的单纯和冲动。
“肖娘子。”孟玉合努力喘匀了气,才开口对十四道,“多谢你,没有躲我,还愿意听我说话。”
“关于那些画像,要是给你带去了烦扰,我在此向你道歉。”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真诚无比,任何人站在他面前都不会怀疑他的诚恳。
“没有给我带来烦扰。”十四开口道,“孟二郎也不用放在心上。”
“……是吗?”孟玉合闻言,问。
十四点头确认。
十四的反应,是在孟玉合的预料之内的,他过来之前就想象过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但是因为她的回答,让孟玉合准备好的很多话都不需要再说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看着面前他用纸笔描摹了无数次的容颜,道:“那就好,这样我的愧疚能少一些。”
“肖娘子,希望你不要因为这次的事情讨厌我,愿你我之后还能做朋友。”
“不会。”十四道,“也祝孟二郎早日觅得良缘,不要再受这件事的影响。”
“多……多谢肖娘子,一路顺风。”孟玉合合起手,向十四致了一礼。
十四回以一礼,既然翻身上马,打马前行。
杜氏看着伫立在寒风中的孟玉合,忽然明白为何夫君总是说这位小叔更像他们的父亲了。
孟常怀在老一辈的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痴情种。
而孟玉鸣遗传了父亲的智慧,却没有遗传他的痴情。如今看来,这份痴情与真心,全部传到了孟玉合身上。
只不过……杜氏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份痴心,为何偏偏用到了一份孽缘上?
……
肖砚因为风寒还没好彻底所以不能在外面吹风,只能坐在马车里。
但是他耐不住寂寞,中途便靠着撒娇把十四跟银朱也拉上来了。
于是乎小厮赶车,三个人坐在车厢里,三匹马则被栓在马车后头,跟着马车往前走。
十四家的马车绝对属于精装修,四壁都加了保暖层,座位上铺着兔皮毯子,中间还烧着炭炉。炉子上温着热水,旁边的暗格里拉开之后,还能拿到蜜饯、点心等小吃。
十四跟银朱都没有吃甜食的习惯,只肖砚偶尔捏一颗放进嘴里,化去因为生病口中的寡淡。
“娘亲,孟二郎为什么要跟你道歉呀?”肖砚忽然问道。
十四从来没对他说过“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这种话,所以他有什么好奇或者疑惑的事情,都是直接问出口。大部分十四都会告诉他,不能告诉他的也会跟他解释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一些不那么方便告诉你的原因。”十四温声道,“这件事以后不要提了。”
“哦。”肖砚点点头,“我知道了娘亲。”
“今年的生辰礼你想要什么?”十四问他,“还有不久就是你的生辰了。”
“我还没想过。”
“那现在想。”
肖砚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想出来。因为他真的不缺什么,他想要的娘亲已经都给他了。
“娘亲,我没有什么缺的东西,你随便送就好了,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这个‘随便’是最难送的了。”十四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道,“范围太广,太难想了。”
“你再想想,总能想出来想要的东西的。现在想不出来也没关系,等你想出来了再告诉我。”
于是小家伙儿又捧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娘亲,我想到了!”
十四也一喜,笑着问:“这么快想到了吗?你想要什么?”
“棋子,娘亲,我想要一副棋子。”
“棋子?”十四一听就明白,这个小家伙儿是要学新的东西了,“你要学下棋?”
“嗯。”肖砚点头,有些期待地说,“左师傅说他可以教我。”
原来如此,十四心下了然,明白肖砚为什么忽然想学下棋了,原来是已经有了现成的师父。
“好,那就送这个给你当生辰礼了。”
“好耶!”小家伙儿眉开眼笑,高兴地说道,“那就等过年之后,我就开始跟着左师傅学下棋。”
“对了,娘亲你知道左师傅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肖砚又问道,“我想给他准备礼物。”
闻言,十四忽然想起上次那个老道士……她摇头:“不知道。”
“哦,那我去问左师傅。”肖砚道,“本来想着我要是问出来的话,等他看到我的礼物就没那么惊喜了。可是你也不知道,只能去问了。”
“娘亲。”
“嗯?”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我想拜左师傅当师父。”肖砚问,“我能不能拜两个师父?”
十四没回答可不可以,而是问:“为什么忽然这么想?”
“因为我喜欢左师傅呀。”肖砚立即回答道,“除了娘亲,我最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了。所以想拜他当师父,那样他就能一直教我了。”
“……原来是这样。”十四没忍心打破小家伙儿的美好心愿,只是道,“左三跟麻衣不一样,他在我们家住到了一定的时间,就要离开了。”
所以不能一直陪着你,教你。
“没关系啊。”肖砚却已经考虑过了,“他家在神都是吗?我可以去找他呀。”
“要是他回去了,我以后每年抽出一些时间去找他就行了。娘亲你要是恰好去神都走镖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要是不顺路,我自己也是可以的,我已经长大了。”
“你真的这么喜欢他吗?”十四闻言笑了。
肖砚重重地点头,同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十四。
“我不反对你。”十四摸摸他的头,道,“一个人是可以有不同的师父的,而且你跟麻衣和左三他们俩学的东西也不一样,想拜便拜吧。”
肖砚大大的眼睛里出现名为兴奋的小星星,欢呼道:“好!那我回去就跟左师傅说,正式拜他当师父!”
……
母子两人商量地挺顺利,但是却忘了家里还有一个隐忧——当听说肖砚要“另投师门”的时候,相麻衣打翻的醋坛子几乎淹了整个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