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肃二州之间的腹地,十四遭遇了三方军队的围堵——凸勒、赤面还有陇右道的兵马。
北风卷地,十月飞雪,一场大战过后,得胜的一方正在清理战场。
尸体里面有都畿道的军队、陇右道的军队还有凸勒人和赤面人。
红肿而皴裂的手将尸体抬到被火流星炸出来的坑洼旁边,用力甩出,堆满之后封上土壤,这便是现成的坟茔。
战争对于底层士兵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三场大战,卷进数万条性命。
当在凸勒军中看到火铳和炸药的时候,十四终于明白了那个“背后之人”的身份。
……
寒夜。
前线物资紧缺,军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十四正坐在案后低头书写,灯花爆炸发出细微的声响。
信成,墨迹落笔即干。写完之后直接将纸张从案上拿起,大致检查一遍,装进了信封。然后从空间里摸出一枚碧玉扳指,和信封发放到一起。
“来人。”
“大帅。”守夜的士兵走进帐中,自这次领兵伊始,军中便改了对十四的称呼。不再称王妃,也不称皇后,而是叫大帅。
“这封奏章送去神都,这封信送去河东道。”十四将之前写好的奏章和信件递给士兵,“八百里加急,快。”
“是!”
士兵双手接过然后迅速跑出营帐。
那封和扳指放在一起的信还在案上,十四盯着它们,慢慢出了神。
银朱带着她的小组潜入敌后已经半月有余。尚未传回音讯。
今天白天刚刚结束第三场战斗,各有伤亡,大历对军稍稍占据上风——向西行进了二十里。
整整十天,这是他们前进的全部距离。代价是折损了近万人。
……
陇右道节度使秦牧野,是上一任陇右道节度使的儿子,二十八岁接掌陇右道,已经稳居此位三十年。
大历朝建朝之初,为了稳固天下局势,高祖皇帝将跟随他一起征战天下的大将分封至四方边境,替他守护大历河山。
然而高祖皇帝去世之后,藩镇节度使军权过盛的弊端便逐渐暴露出来。如陇右道秦家这样,节度使本是朝廷任命的官职,却在他们一姓手里传了五代。和世袭王爵的差别,只有他们没有明确称王而已。
陇右道距离中原大地路途遥远,且和外邦接壤,各方势力纷繁复杂。秦家经过数代经营,在陇右道树大根深。先帝和女帝两朝都曾试图收回,无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全部以失败告终。
五十八的秦牧野因为常年习武,身体强健,不见老态。他的府邸像一个小型宫廷,里面养了姬妾百余人。
除了夭折的子嗣,他有十个儿子,十二个女儿。其中年纪最大的长子已经四十岁,年纪最小的儿子上个月刚出生。
十月十五,秦牧野给最小的儿子办满月酒。银朱和肖二十三绑了秦家外出采买的仆人,然后扮成他们的模样进入了秦府。
……
然而秦牧野能稳居陇右道节度使三十年,又岂是等闲之辈?
刺杀失败,二人分头逃跑。
银朱捂着受伤的手臂跑到一个月洞门前,忽然从旁边伸出一条手臂,将她捞向一旁。
花丛底下居然藏着一个狗洞!
狗洞之后不远,又是一个狗洞!
银朱被人拉着贴在墙根向前爬行,一连钻了三个狗洞,最后来到一个不算富丽的小院子子里。眼前的院子当然比一般的民居精致不少,不算富丽,也只是和这座大宅院的其他院落比罢了。
“他们刚刚从我院子里搜完离开,暂时不会回来。”身侧的男子一边拍打着身上沾的枯草屑,一边说道,“等晚一些,你扮成我的小厮,我送你出去。”
银朱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此人。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专心拍打衣裳。将袍子上的草屑跟泥土拍掉之后,才直起身,让银朱看清了他的脸。
“……秦九郎?”银朱不确定的喊出他的名字。
年轻男子一笑:“难为银朱姐姐还能认出我。”
他的笑容和银朱记忆里那个十岁孩童的面貌逐渐重合,才让她更加确信,她没有认错人。
秦九郎……秦九郎!
“你是秦牧野的儿子?”
“是。”秦九郎点头,“他的第九个儿子。”
“你……”
“我先替你处理伤口吧。”他打断银朱的话,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往房里去,“有什么疑问,稍后再说。”
……
在嫁给左丘玥之前,十四常年游走四方,大历朝十五个道全部留下过她的足迹。除了走镖做生意之外,她喜欢带着年幼的肖砚多看多听,增广见闻。而路遇不平且觉得可以一帮的时候,她都会伸伸手。
是以在那些年里,像结识相麻衣一样,她结识了很多人。从世家名流到贩夫走卒,从科举士子到街头乞丐,悉数包揽其中。
大约十年前,他们一行途径关内道和陇右道接壤处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从南风馆里逃出来的小孩男儿。男孩儿年纪不大,看上去顶多不超过十二岁。
当时他跑得太急,一下子滚到了银朱的马蹄下,马儿受惊,当场把他踢晕了过去。
就因为那一蹄,让秦九郎和十四结下了缘分。十四出钱将人从老鸨手里买了回来,又请来大夫为他看伤。得知他家在陇右道,十四便将他带到了丰州,请马凉月派人将他送回家去。
像这样出手救人或是帮人的事情,银朱跟在十四身边见过很多。之所以对那个叫秦九郎的男孩儿记忆深刻一些,还是因为当初那一马蹄。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秦九郎居然是陇右道节度使秦府的九郎,秦牧野的儿子。
“当初父亲的仇家报复父亲,我遭了池鱼之殃。”秦九郎替银朱撒着伤药,说道,“他们把我绑走,想要以我要挟父亲,后来才发现父亲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见我没有价值之后便将我卖去南风馆,是故意羞辱父亲。”
“没成想我命不该绝,遇到了你和肖娘子,被你们给救了。”上好药之后,他撕下一段白布,替银朱缠住伤口,“回来之后我托人打听过你们的消息,知道了救我的人是河南道黄梁县的肖娘子。后来肖娘子嫁给了河南王,成为河南王妃。现在,则是大历朝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