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韩信和赵佗相谈了许久,基本都是赵佗问,韩信回,刚开始还像上司询问下属,随着内容的延伸,话题的扩展,一问一答间,倒越来越像学生向先生请教。
二十三岁的赵佗,再如何身居高位,在韩信面前,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愿意跟他说这么多,是因为赵佗对他有用,否则韩信可没这么多耐心,忍着疲乏困顿,来教导一个跟自己没任何关系之人。
夜幕沉沉,二人聊着聊着,最后说到了对待桂国这个问题上。
赵佗道,“阿信有经天纬地之才,百战百胜之能,何须招降这些蛮夷?我拨你一队兵马,将之一一剿灭屠杀,彻底解决问题,不是更好?”
韩信摇头,“这场战争,不是单靠武力屠杀就能解决的。”
赵佗疑惑道,“战争不就是武力征服?”
“话是不错,然征服并非屠杀,再者,岭南地域广阔,道路不通,即便有独轮车运粮,依然难以维持大规模的清剿行动。”
韩信端起茶小饮了一口,徐徐道,“退一步说,即便真能将南越蛮夷屠杀殆尽,大秦得来这片白地有何用?中原能迁过来多少人口?道路不通,又多险隘,谁又能保证迁居而来的这些人日后不会变成另一个‘蛮夷’,不会生出割据之心?
征服南方,重点不在占地,而在征服人心!”
韩信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姑且大胆猜测一下,陛下发动伐越战争,目的并非单纯为了占有控制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而是为了宣誓主权,为了让越人知道,北边有强大的大秦帝国,从今往后,南方百越是大秦的领土。
即便日后南方再生叛乱,但是这里已经烙下秦的烙印,后世之人提起,也会说一句,自古以来南方百越便是中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三分军事,七分政治,这是韩信重活一世才学会的道理。
军事单纯的只看强弱,强者可以随时掀桌子,掀了桌子以后,桌上的一大部分人还得对他点头哈腰,俯首陈臣。
弱者,你得把桌子扶起来,还要跟掀桌子的人赔礼道歉,该割地割地,该赔款赔款,一条条照着办。
不办?继续掀!
军事是不需要妥协的,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而政治却需妥协退让。
现在的南方之地,通话只能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甚至大多数地方走都走不通,他韩信就是再能耐,也不可能把越人屠尽,而激进的手段,只会引起对方更强烈的反抗,屠睢就是例子。
历史上,在南方持续了两千年的羁縻制度绝非偶然,秦汉唐宋元明清,每一个朝代都在少数民族聚集地选择类似的治理方式,难道是那些统治者心大,能容忍这种国中之国?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再强盛的王朝,想要彻底征服边疆地区,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汉武帝打匈奴,耗尽了文景之治给他积攒的所有家底,即便如此,也没能彻底征服匈奴这个民族。
更何况,从某些层面来说,现在的秦国其实是个六百多年的老迈王国。
吃了军功爵制度的甜头,统一后就要吃军功制的苦头。
秦始皇南征百越,北击匈奴,固然有他征伐的野心,又何尝不是转移矛盾的手段?
然而外部矛盾永远只是外部矛盾,内部不解决,总有崩盘的那天。
对于现在的秦国来说,或者说在中原没有足够的移民来填满南边之地前,羁縻,就是最好的统治方式,只要你不反叛,一切都好说。
但是很多话,韩信现在根本不能说出口。
听完韩信这些话,赵佗紧跟着又问,“那依伱之见,该如何征服南方百越?”
韩信这时候却又卖起了关子,他放下茶盏,十分恭谦言道,“在下区区小吏,不敢多加妄言!”
赵佗鄙夷地嗤了一声,心道,‘方才可是连始皇帝的想法都敢揣测,这会儿倒是装起来了。”
二人聊了这么多,赵佗心里其实已经把韩信当神人崇拜了,尽管韩信时不时会搬出那个高人师父,但在赵佗看来,药方这种东西可以传,兵法也可以教,但如何巧妙地运用,则是完全是看个人能力了。
再者,独轮车和两味药方,简直就是为了南征而量身定制的法宝,又出现得如此及时,天下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他觉得,韩信身上必然还有其他东西,只不过他只拿出了这两种。
而从方才那番对话,他坚信韩信心中肯定有征服南越的办法,却不知他为何不肯说,难道是要自己求他?
想到这里,赵佗豁然站了起来,走到韩信面前,拱手就是一礼,“韩君才能卓绝,满腹珠玑,佗愚钝,还请韩君教教我!”
“将军这是作甚?”
韩信连忙站起来相扶,“信身为下属,岂能受将军之礼?这是让我犯了上下尊卑之罪啊!”
赵佗道,“帐中只我二人,不必论上下尊卑,我是以……”
赵佗停顿了一下,想起在营外时,那名雄壮汉子尊敬地称韩信为师父,还有其他人,对韩信的态度也是无比的恭敬,那种恭敬和平日下属对自己的恭敬不一样,赵佗能感觉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对一个强者,或者说智者的谦恭敬服。
经过近一夜的长谈,赵佗也能看出,眼前这少年的年纪和心性是完全不匹配的,这是一个披着少年皮囊的老智者。
其能力之卓绝,目光之长远,性格之沉稳,思虑之深远,远非自己能比,甚至,比屠将军还要更胜一筹。
韩信身上,有太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
这样的人,值得自己屈尊结交。
这般想着,赵佗便顺势握住韩信的手,说道,“我同你一见如故,若不弃,你我二人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这厮竟然想当我大哥?
韩信瞅了他一眼,婉拒道,“信身份地位低下,不敢同将军称兄道弟。”
是不敢还是不愿?
如果换做别人,赵佗早掀桌子了,然而眼见雨季马上来临,秦军能否顺利夺取南方,就看这一夏了,他虽不是主将,却担着为屠将军稳住后方的重担。
眼下南越的问题只是那些隐藏于林中,不断出来袭扰的越人吗?
不不不,还有很多很多的潜在问题,一旦爆发,全线皆崩。
屠将军曾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两年平定南方,他的动作确实很迅速,半年调集民夫粮草做准备工作,半年拓了条简单的小路,半年打跑越人,事情看似很顺利,但根本问题都没解决。
屠将军打跑一部越人,夺取一个寨子,就宣称占领这个地方了,但诚如方才韩信所言,秦军要这些荒芜之地有何用?
关键是人啊!
人的问题没解决,隐患就始终存在,南越就不算被征服!
这里面的人,不单是越人,还有秦人和六国民夫!
屠睢没看出来问题所在,他赵佗也没看出来,这个初来乍到的韩信却看出来了。
罢了罢了,此人年纪虽小,爵位也不高,才能却远剩自己,让他当自己小弟,估计是不愿的,为了伐越大事,喊他一声兄长也无不可。
赵佗放开韩信的手,拱手又是一礼,“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