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春风拂面,绿柳成荫,睢水岸边桃花灼灼盛开。
吕雉掀开车帘,拂去吹进车厢的花瓣,望向前路,离开睢阳,过了蒙县,再渡一条河,即可进入单父县地界。
自那年离开沛县嫁去淮阴,已经四载不曾归家,出嫁时说好的,路程不远,每年皆可回,却因种种耽搁,一次都没能回去过。
这一次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了,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夫君信里说得轻松,好像没什么大事,但她从赵高的举动中能感觉到,秦国的天可能很快就要塌了。
天塌不塌,和她一个妇人没什么关系,她也不关心,只是担心远在上郡的夫君,闯过了南方密林,踏过了北方草原,却怕他躲不过朝堂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
“师母,看这日头,今日怕是渡不了谷水,要在渡口亭舍歇息一晚。”
见吕雉一直盯着前路看,梅鋗驱马过来说道。
“嗯,不必急着赶路。”
吕雉放下车帘,回身躺在儿子身边,八个月大的小娃还是嗜睡的年纪,过了前两天出行的新鲜劲后,这几日几乎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原本就胖乎乎的小脸越发白皙圆润起来。
韩佑眉眼长得酷似韩信,吕雉透过儿子,仿佛看到了丈夫小时候的样子,想象着英武不凡的男人小时候也会尿床,会哭鼻子找奶喝,还会流哈喇子,她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随着马车有节奏的颠簸,她慢慢闭上眼,跟着进入梦乡。
吕雉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梦里听到了阵阵闷雷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春雷震震,又像是马蹄隆隆,她以为变天了,想睁开眼起来看看,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接着耳边传来梅鋗惊讶的声音,他好像说了什么,没听清楚。
一会儿雷声停止,车似乎也停了下来,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车帘被掀开,清凉的春风夹带着桃花的芬芳吹进马车,她感觉有人进了车厢,猛得一惊,终于睁开了沉重疲惫的双眼。
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上方,正满眼温柔地看着她和孩子,吕雉以为自己在做梦,抬起右手摸向他,硬硬的胡茬刺痒了她的手心。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轻声呢喃着,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夫君……”
看着她迷糊呆傻的模样,韩信微微笑了笑,一手盖住她停留在自己脸颊的手,一手将人搂进怀里,“是我!”
吕雉的脸靠在他胸膛上,鼻尖吸了吸独属于他身上的男子气息,耳边静听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又缓缓闭上双眼。
韩信紧紧搂着她,目光看向睡在一旁的儿子,席子压扁了他肉嘟嘟的小脸,粉嫩的小嘴唇时不时吸吮一下,憨憨可爱的模样把他心都柔成了棉。
又看了看怀里的女人,这两人才是他的全世界!
马车继续启行,车轮轱辘地滚动着,韩信静静等着吕雉和自己说些什么,然而等了许久,怀里的人儿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松开臂膀一看,她居然又睡着了。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这么久没见,她不是应该和自己诉一诉衷肠,聊一聊人生?怎么就睡着了?难道是近日赶路太累?
再一瞧她脸色,脸颊泛着淡淡的潮红,韩信探手摸了摸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鋗,调头,回蒙县!”韩信在车内喊道。
“怎么了师父?”听他声音有点不对劲,梅鋗有些担忧地询问道。
“娥姁病了,派个人快马先行,请县令把城内医术最好的大夫请来。”
“今日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梅鋗嘀咕了一句,赶忙应道,“我、我这就去叫人。”
车队调了个头,又往蒙县行去。
这支队伍一共有三辆马车,除了吕雉母子乘坐的这辆,后面还有一辆坐着牛草、惊和小壮的母亲,还有一些带给家人的礼物,最后一辆放着一行人的衣物、干粮和银钱。
随行人员除了韩信府上的几个仆从,还有梅鋗带的几十名梅氏扈从,再加韩信一行人,整个队伍有近两百人。
蒙县县令早上刚送走吕雉一行人,又听人禀报说上郡郡尉过境,本想好好招待韩信一番,不料对方停也没停,百骑直接从县城外的道上疾驰而过,他只来得及看到对方的背影。
人家不给面,县令也乐得少一桩麻烦,不料下午这些人竟然又都回来了。
县令不敢怠慢了韩信,听先行之人说郡尉夫人病了,县令赶忙去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候着。
马车上,吕雉抱着韩信睡得迷迷糊糊,直到韩佑被饿醒,哼唧了两声,她才蒙得惊醒过来,下意识就要去抱孩子,却发现自己被人抱着。
“夫、夫君?”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抬起手掐向自己的脸,疼痛让她轻声呲了一声,又连忙伸手去摸韩信的脸,掌心微痒的感觉让她恍然想起,刚才自己似乎也摸过这张脸。
“并非在做梦??真是夫君回来了?”
韩信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是我,并非做梦!”
“夫君!”
吕雉又扑进他怀里,埋首在他胸口低低抽泣起来,“半年来,我梦见过无数次,每次醒来身边都空荡荡的,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想你陪我弹奏琴曲,陪我下厨做饭,给我们的佑儿说故事……伱说过的那些故事,我都一篇篇写下了,每日说给佑儿听……”
她说着,忽然想起儿子,又从他怀里退出来,抬袖擦了擦眼泪,“佑儿肯定是饿了,要喂奶了。”
韩信看了眼在那自个儿吸手指的儿子,又把老婆捞回来,“胖乎乎的,饿一饿没关系,一会儿到了蒙县,给他找个奶娘,你自己都病了,就不要给他喂奶了。”
“病了吗?”
吕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难怪今日感觉昏昏沉沉的,以为是昨夜没休息好。”
她说着看向儿子,“佑儿最近不太爱喝母乳,喜欢吃米糊,尤爱加了肉汤的,蔬菜糊糊也吃得多,便不要给他寻奶娘了,我不放心,一会儿给他煮些米糊吧!”
“嗯,我记着了!”
韩信让她平躺下,拿了个湿手帕给她敷额头,又伸手去解她厚实的外衣,“穿太多了,解一件散散热。”
吕雉下意识护住胸口,“我自己来!”
韩信打趣道,“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
“你我虽成亲四年余,真正在一起却不过一年而已……”
那一年还有十个月怀着孩子,一个月坐月子。
韩信明白了她的意思,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日后为夫会好好补偿夫人。”
吕雉本就发烧的脸色更红了,“老不正经,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为夫说的是,日后会多陪陪夫人和孩子,夫人以为是哪个意思?”
他笑了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夫人想的莫非是那个意思?”
“你、你欺负人!”
吕雉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挥手打他,韩信任她打了几下,吕雉自己又舍不得打了,才想起问他,“夫君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先不说这些,好好休息,明日再慢慢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