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挑拨离间
宛城楚军败在哪里?
并非史禄的攻心之策有多高明,也不是南越军有多能打,更不是周殷以血腥方式强压谣言,也不是他无能,根本原因是在民心二字上。
从起义开始,尽管有虞熙反复提点,但项羽的高贵出身,以及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性格,就注定他不会像韩信、刘邦这些在底层混过的人一样,把普通百姓当人看。
在项羽看来,那些黔首就是蝼蚁,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蝼蚁,屠一两座城就跟烧毁一两个蚂蚁窝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以致于他的部下也跟他一样,在处理细作一事上,连审理也不曾,就随便抓几十人来杀鸡儆猴。
如此不把百姓当人看的行径,再加有心人挑拨和项羽的屠城前科,引起民愤是必然的。
宛城被攻破当夜,周殷先是带人和秦军展开巷战,意图击败秦军,谁料刚打没一会儿,那一万在南阳新招的士兵陆续倒戈,在清晨时,剩下的楚军终是受不住秦军的车轮战,溃逃出宛城。
周殷猜想秦军下一步肯定是去攻打武关,便领着数千残兵逃去武关。
南越军完全控制了关中东南门户,赵佗派梅鋗领一万人去追赶败军,留吕泽领一万人驻守并整顿宛城,其他人按照原来计划,北上三川,攻打洛阳周边关卡,意图掐断楚军另一条退路。
而就在南越军夺取宛城之时,王离这边也已经攻下了蓝田和峣关,此刻他正望着守备森严的武关望关兴叹。
自楚军入关后,关中和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系,王离最后一次收到探马送来的消息是半个月前,那时南越军已经夺取了长沙和南郡,按时间算,这个时候应该到南阳了,只是不知宛城是否能打得下来。
韩信叫自己能打下武关便打,打不下便在此等待南越军,他就如此相信南越军一定能打下宛城?
宛城如果没破,南越军在不知自己已经夺下峣关的情况下,肯定不敢贸然进丹水峡谷,明日便是韩信和项羽鸿门决战之日,如果在这之前不能攻下武关,万一项羽领败军往这里逃,自己可就要被堵死了。
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头上,王离琢磨着,再等两日,如果还看不到南越军身影,先试着打一场,打不下便退回蓝田大营。
“将军,快看,关外有人过来了!”
太阳西斜,王离正准备下山,一名负责望哨的士兵指着峡谷延伸的方向,大声喊了起来。
往关外看去,只见远处被峭壁树木遮挡的官道上,有一股淡淡的土黄色烟尘从中腾起,显然是有队伍正快速冲武关而来。
王离第一反应便是南越军来了,等了半个多时辰,那支队伍靠近武关,王离所在的山头离武关还有一段距离,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根本看不清旗帜,不知是哪方人马,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人在一番交涉之后,竟然堂而皇之地进了武关。
“楚国又派援兵来了?”
正嘀咕着,却见后方又有一支队伍往武关而来,同样看不清是什么人,不过这一回武关里的楚军是用弓箭招呼外面的人。
“是南越军,定是他们撵着宛城的败军过来了!”
见到这种情况,王离一下便想明白了,精神为之一震,他急忙让人在山上点燃烽火,给关外的南越军传达讯息,一边快速往山下大营跑去。
驻守武关的是项氏宗族将领项婴,在见到周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宛城没了。
王离一万大军在前头虎视眈眈,南越军又从后头追过来,武关被夹在中间,被破只在旦夕间。
此时再死守着武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项婴现在考虑的是:冲破王离军阵,去关中和项羽汇合,还是南下南阳,再经伊阙关回三川郡,或者东去颍川。
“肯定是去关中助将军一臂之力!”周殷说道。
项婴呵斥道,“你懂什么?南越数万人马,打下宛城后却没有尽数涌向武关,其他人肯定是北上三川,或往东攻打韩国去了,武关退路已断,三川若再有闪失,楚军便被困于关中。”
周殷道,“困便让他困,只要将军能击败韩信主力,这些小虾米根本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项婴冷笑,“丢了宛城,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我,我没有轻敌,是敌人在城中安排了细作造谣……”
周殷低声辩解着,他和项婴在军中职位相同,不过自己有错在先,此时也只能伏低做小,“我只是觉得,去关中同将军汇合更好一些。”
“前有王离堵着,进关中那头还有一道峣关,要突围出去谈何容易,还是南下南阳。”
周殷道,“后头虽然只有一万追兵,宛城肯定还有秦军,走这条路一样艰难!”
丹水峡谷就像一条长且窄的管道,楚军被围堵在中间一截,两边全是秦军,要杀出这条管道都难,何况管道的两个出口还有秦军堵着。
当前处境,真的让人很绝望,项婴忍不住又骂周殷,“你个蠢货,跑进来做甚?你若先退去伊阙修整,我这里即便被两头夹击,退去南阳好歹有人接应!”
周殷辩解道,“我哪里晓得王离竟然打到武关来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韩信不是王离的杀父仇人么?他怎么帮起了仇人?”
“我哪里知道?或许他是想趁楚韩大战时捡些便宜。”
项婴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种很不祥的预感,万一韩信和王离根本就是一伙的呢?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将楚军骗入关中,就是奔着消灭楚军主力来的,那项羽那边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样一想,项婴越发不知该怎么办,是冒死冲进关中助战,还是冒死逃回三川,为项羽守住退路?
两条路其实都是冒死,不管走哪一条,最后就算逃出去,也不会剩下多少人,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
周殷也想起宛城中流传的谣言,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二人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候有士兵来报,王离的人开始攻打关口第一道防御了。
一会儿,又有士兵来报,另一边的南越军也开始攻关。
“我们、我们不如暂时降了王离,帮、帮他对付南越军,南越军肯定是韩信的人,我们帮他先对付韩信……”周殷有点结巴地建议着。
这个时候,他只能祈祷王离和韩信并非一伙,或者说,即便二人是一伙,也要挑拨双方对立,如果王离能接受投降,武关的楚军才会有一线生机。
项婴踌躇了片刻,点了点头,随即带上亲卫,亲自来到关前,向王离举了白旗。
“才刚开打便投降?楚军耍的什么把戏?”
王离挥了挥手,喝令士兵暂停攻关,他驱马来到前方,项婴也走到关前,二人隔着一箭开外的距离,由传话士兵向王离传达了项婴的意思。
王离听完只觉得好笑,想也不想便让人去传话,“直接告诉他,我和韩信就是一伙的,让我对付自己人,想什么呢?要投降便爽快点,想挑拨离间,我会让他知道死字怎么写。”
猜测得到证实,项婴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沉重,“果然如此!将军那边必是凶多吉少,现在想为楚军赢得一线生机,就看能否挑拨王离背叛韩信。”
周殷道,“如何挑拨?王离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项婴想了想,问道,“王贲不惜以命来蒙骗楚军,是为韩信还是为秦?”
“自是为秦!”
“那韩信呢?他对秦是否也如此忠心?”
周殷摇了摇头,“他事秦不过短短几年,应该不会如王家这般忠心吧?”
“他若有机会称帝呢?会不会心动?”项婴继续问。
“他这次如果能灭了楚,则天下再无人会是他的对手。二世无道,始皇帝子嗣又死绝,皇位唾手可得,是个人都会动心!”
“是如此!”
项婴认同了这个观点,对挑拨王离叛韩有了八成把握,他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下,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王离也没让人放箭,而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背上,看着项婴一步步往自己走来。
项婴走到半箭距离的位置停下,说道,“王老将军不惜把命交给韩信,以诱骗楚军入关,想必他老人家心里是相信韩信一定能保住大秦,却不知韩信他真是为了保秦,还是打着其他目的?”
王离哼道,“伱莫挑拨离间,不管韩信心里是何想法,先灭你们这些楚国叛逆总不会有错。”
项婴听了这话,顿时明白王离对韩信并非完全的信任。
“将军可真糊涂,楚国再强,如今兵力也不如韩信多,南越十数万大军皆以韩信马首是瞻,北边各郡也对他忠心耿耿,此番若再一举灭楚,则天下还有谁能与他抗衡?
至尊之位唾手可得,就算他能忍住诱惑,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那些人呢?他们可甘心?
韩信最后若纂秦,王将军便是死,也无颜去见您那为大秦甘愿献出生命的父亲。”
见王离没有叫自己住嘴,项婴继续道,“今韩楚于关中大战,不管最后谁输谁赢,必是两败俱伤,将军此时若灭了南越军主力,韩信即便有心,也无力篡秦了,楚国也难以再对关中造成威胁,将军您就是大秦当之无二的话事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好么?
将军若同意,我愿意为您打头阵,先将这后头的南越军击退,再取宛城,您只需保存实力,为我稍稍助力即可。”
项婴的这番话与其说的挑拨离间,不如说是为王离道出当前事实,没有任何夸张或不实的虚言,王离脸上不屑的神情已经消失殆尽,他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