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权力只是实现理想的工具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曾下令修筑九条以咸阳为中心,通往全国各地的驰道,其中除了通往蜀中的秦栈道是秦国先祖所修,其余多为秦始皇修建。
因为这一世的秦始皇死得比历史早,通往西边的西方道现在只修到了和月氏接壤的陇西郡,其余几条沟通六国的道路都已经完工。
韩信今日走的是咸阳到南越的武关道,自宛县出来,这段路基本同汉水中游平行,整条道路分民用、官用,和最中间皇帝专用道。
皇帝专用道多年都用不了一次,韩信觉得太浪费资源,自半个月前从咸阳出来时,就下令取消这一特权,按现代道路样式,将驰道平均分左右两边,中间以白线划开,来左去右,各行其道,使通行变得更为宽畅。
如果遇到皇帝出行的特殊情况,为免交通堵塞,可命沿途亭长带人提前一日肃清道上闲杂人等,去就近亭舍躲避。
不过按这时代的人口数量以及秦国对人员流动的严格管控,出现交通堵塞的概率几乎为零。
韩信带着五百骑兵从宛城出来,沿途只遇到一个往南阳输送粮草的军队和零星几个商队,几乎没有随便出来溜达的百姓,今年不征徭役,也没有成群的刑徒戍卒在路上行走。
两日后的中午,韩信一行人来到邔县码头,按行程算,今日傍晚吕雉等人乘坐的船队会抵达这里。
韩信并没有去县城休息,而是命士兵在附近扎营,打算就在码头等着。
下午,邔县县令听到消息,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赶来求见。
“将军怜悯,求您给邔县百姓一条活路啊!”
还没走到韩信跟前,邔县令便声泪俱下地哭诉了起来,“邔县上下真交不出余粮了,再两月便是青黄不接时,您若再征一回粮,届时邔县不知要饿死多少人,求您行行好,给百姓一条活路……”
目前充当韩信亲卫的王离连忙解释道,“县令放心,我等并非来征粮!”
“不是来要粮食的?”县令愣了一下,询问道,“那是要何物?”
王离把人带到韩信跟前,说道,“这位是大秦摄政王,是来……巡视南郡。”
“摄政王?”
邔县令只知道最近秦楚正在打仗,并不知道关中那场大战已经打完了,不知大秦现在是由摄政王做主,更不知这位摄政王是何方神圣,他今日听沿途亭长禀报说有一支秦国骑兵来到邔县,以为又是来征粮的,愁得差点想上吊。
韩信打量了一眼发须皆白的县令,询问道,“秦军在邔县征了几回粮?”
“啊?”
县令回过神,不管对方到底是谁,看这架势反正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先行了一礼,伸出一根手指回道,“只一回。”
“每户征多少?为何会让百姓活不下去?”
韩信相信萧何的为人,但架不住底下人借机中饱私囊。
县令一脸愁苦道,“秦军征得倒是不多,然在此之前,我等已经给楚军交过一回粮了。”
原来自二世将南阳以南三郡划给楚国后,范增为了筹措粮草以备关中之战,在萧何之前已经向各郡县征集过一次粮草,尤其靠近南阳的这些县城,运输比较方便,所以除了府库存粮被运走,每家每户都要再交一次田租口赋,普通人家可以说都被刮干净了,萧何为了给南越军筹粮,只能对富户再下一次手。
县令解释完又忍不住诉起其他苦楚,“南郡百姓是真的苦啊,前几年先帝伐南越、修灵渠,壮丁、粮草多也是从南阳、南郡征集,百姓不堪繁重赋税徭役,多遁入山林水泽为寇,最为严重者,举乡逃入山林为盗。
接着二世又将南郡送与楚国,楚国刚接手没多久,南越军又打上来了,频繁的政权更替,一些官吏干脆也造反了,据下吏所知,安陆县有一亭长在两个月前纠结百余刑徒,在云梦泽为盗,非但劫持过往商旅,还带人攻打县城,公然占城称王。
邔县有驰道连通宛县、咸阳,时常又有运送粮草秦军经过,治安相对好一些,但这两年户籍人口流失也十分严重,如今全县户籍,尚只有五年前的六成,再如此下去,下吏这县令怕不是要变成乡啬夫了。”
县令的意思是,再过几年,邔县一县的户籍可能只抵从前一乡的数量,王离反驳道,“战乱导致人口流失姑且不提,始皇帝伐南越所征劳力多为刑徒,其余人也是按律轮流服役,徭役是比从前重了些,却也没有你说的如此严重。”
县令看向王离,见他虽为护卫打扮,仪表却不俗,又操着一口关中口音,料想是关中大家子弟,他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在秦国地方,越是酷吏,反而越能得上吏赏识,哪一县每年抓的罪犯越多,县令的政绩便越高,越能得到升迁、嘉奖的机会。”
王离刚才那话,只是想维护一下始皇帝,他虽没下过基层,却读过秦律,秦律之下,一人犯罪便是连累全家,乃至全族和邻里,王离心里其实很清楚,秦国这动不动就是几十万的刑徒到底是从何而来。
皇帝需要劳力,下面的官吏为了满足他的需求,便会想方设法给他送来劳力,一个连坐法,一次或许就能抓数百刑徒。
高高在上的秦始皇根本不知下面人的这些操作,又或许就算知道他也不在意,随着六国归一,近几年他听到的多是百官歌功颂德的恭维之言,他的强势、霸道、专权,让下面人不敢再说真话。
扶苏公子当年倒是为南伐和北征谏过言,不过最后却被皇帝踢出了咸阳。
王离看向跟随县令而来的那些百姓,他们穿着破旧的衣衫,不说骨瘦如柴,却多是面色蜡黄,显然是长期吃不饱饭。
六国复反,遍地流寇盗匪,就连秦吏也跟着造反称王,百姓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王离不禁想,造成秦国如今局面,到底是谁的错?
是胡亥、赵高?是始皇帝?是南伐、北征的决策错了吗?是不该修驰道、筑长城、挖灵渠吗?
是秦律错了吗?
然而没有秦律约束,天下就不会有盗匪了?
没有修驰道,大秦如何加强对六国的统治?
没有筑长城,北方边境将永无宁日,没有挖灵渠,南方各越如何征服?
没有灭匈奴,此时胡人必然南下而牧马,没有始皇帝、没有秦法,天下依然是七国纷争的局面。
这些看似都有错,却又都没错。
想到这里,王离忽然有点理解韩信了,权力之于他,或许只是实现理想,改变秦国种种弊端的工具。
他有始皇帝一样的雄才伟略,也有对黔首庶民的仁爱之心,他集权,只是因为集所有权力于一体,才能改掉秦法中的弊端,实现真正的天下归一,不只是地域,更是人心。
这是一条比武力统一更为艰难的道路,始皇帝没能做到,他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