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斗?”
南昌亭长周护刚吃完早饭,听小壮说韩信去找柴勇麻烦,他先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明白过来,唇上两撇八字胡一抖,哼道,“他哪有胆找柴小屠麻烦?分明是没地儿吃饭了,想让官府给他管饭!”
周护坐在桌案旁,右腿弓起,右胳膊斜搭在腿上一边剔牙,一边骂骂咧咧,“这小子好吃懒做,成日做着封侯的白日梦,我这儿不让他蹭饭,便去河边找肖家嫂子蹭吃,人家一寡妇带着个十岁小儿,日子过得也艰难,他好意思一连吃了人家十几天?我看就得让柴小屠收拾一下,好叫他清醒点,这顿揍挨了也是白挨,没人会去理会!”
“那您也不能不管,柴小屠力大无穷,一拳就能把阿信哥打飞,万一出了人命……”小壮焦急地看着周护。
想到柴小屠那体格,周护又有点迟疑,而且他身为亭长,明知有人私斗却不去管,出了事他也是要担点责任的。
“秦国律法严苛,柴小屠岂敢当街杀人?最多折辱他一番,死不了人!”
说话的是周护的妻子周氏,她从里屋走出来,瞪了眼站起身的丈夫,意思是让他不要去多管闲事。
周护是个妻管严,下意识又坐了回去,随即想起有外人在场,不能堕了他南昌亭长的颜面,又站起来,把亭长巡逻的标配物件——绳索和二尺板牍拿上。
周氏将碗筷收进木盆,端到屋外边洗边数落,“韩小子明年就满十七了,快傅籍了还成日游手好闲,好好的地不种,全让官府收走了,他父亲置办的家当这几年也被他变卖光,成日捧着几卷破书幻想着什么封侯拜将,该让人教训教训,好让他晓得,这天下已尽数归秦,早没他的用武之地!”
“阿信哥真有当将军的本事,就是晚生了些年……”
小壮小声为韩信辩解,“皇帝去年派人南征百越,或许明年战事还未结束,阿信哥能有机会……”
“你这小子脑门被门夹了?”
周氏打断他,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指着小壮厉声喝骂,“我淮阴多少男儿被征去南越你知晓不?我父今年五十了,胡子花白还要去那毒蛇满地的南越送粮,淮阴的父母妻儿无不盼着这场战争快点结束,盼着自家父亲丈夫儿子快点回来,你倒是希望明年继续?多托一年要多死多少人你晓得不?”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壮想起被征去服役的父亲,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周护倒是因这一番话想起四年前和韩信父亲一起去骊山服役的往事。
秦国役徒路上要自带衣食,骊山冬日极冷,那时自己带的衣服不多,得亏韩林这个没落的韩国贵族还有点钱,给自己置办了冬衣,才让他免被冻死。
韩林毕竟是贵族出身,没干过什么苦力活,受不了劳累,在徭役的最后几天竟一病不起,临终前托付自己帮忙照顾家中孤儿寡母,却不想韩信母亲听闻丈夫死在骊山,极度伤心下也跟着撒手人寰。
在外人看来韩信日日来他家蹭饭是恬不知耻,却不知其实是自己欠了韩父恩情,没有那一衣之恩,自己也早死在骊山了,哪里还能做上亭长。
想到这里,周护揣上他的二尺板牍,又往腰间挂上佩剑,对妻子道,“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没有征百越,还有修骊山、挖灵渠、筑长城,上头那位断不会让咱六国青壮闲着。”
说完招呼小壮,“走,随我去看看!”
周护一手扶着刀,一边往外走一边唠叨,“那小子跟个闷葫芦似的,平时连走路都低着头,今日敢去和柴小屠叫板,倒是让我刮目相看,真转了性子也好……”
看着丈夫那略显焦急的步子,周氏冷哼一声,“狗改不了吃屎!”
…………
“韩信,等什么呢?快钻吧!”
市肆内,围观群众对着韩信高声叫嚷。
“钻过去我也赏你一口饭!”
“不想钻便拔剑刺他!”
“是个爷们就拔剑!”
韩信和柴勇相对而立,二人身高差不多,不过一个瘦得像根薯条,一个胖得似汉堡,力量上完全没有可比性,没人觉得韩信敢拿剑刺柴小屠,如此叫嚷不过是想刺激他钻胯,给他们逗个乐子。
管理市场的市掾吏走过来,是个瘦瘦小小,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见又是柴小屠在羞辱韩信,他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跟着群众站在一旁看热闹。
跟过来的小伙伴们怕韩信真去钻胯,不由暗自着急,其中一个男孩挤进去站在韩信身旁,紧握双拳,如一只愤怒的小兽狠狠瞪着柴勇,对韩信道,“阿信哥,这厮如此欺辱人,我帮你一起揍他!”
这孩子名字叫牛大,今年十四岁,是这群人里面长得最高大的,牛大父亲因为牛养得好,连续三次蝉联县中的“赛牛”之最,这一次伐越被征召去照顾运粮的牲畜。
牛大跟父亲学过养牛,现在暂时帮里中照顾两只耕牛,他还有个妹妹叫牛草,正怯怯站在人群中看着几人。
另一个名字叫金的男孩也跟着挤进来,站在韩信另一旁。
金的父亲跟韩信父亲一样,几年前死在骊山,家里也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呦,这是要三打一啊,来来来,一起上,来几个乃公揍几个!”柴勇像看小丑一样看着对面三人。
韩信往前迈了两步,对牛大和金道,“且观战,我一人足矣!”
他手中佩剑出鞘,用方才柴勇对他说话的语气道,“你若有种便与我斗一斗,我输了便从你胯下爬过去,你输了……”
他语气一顿,“也不要你钻胯,给我一扇肉即可!”
“呵,果真长胆魄了,敢惦记起乃公的肉!?”
柴勇指着案板上刚剖开的半只狗,对韩信道,“若真能击败我,那十来斤肉归你,要是输了,往后每日都要来钻一钻乃公的胯,再学几声犬吠!”
柴勇说完看向市掾吏,“钱市掾给我作证,非是我要私斗,实是这韩信挑衅在先,我一拳即可将其撂倒,你便当是不小心撞倒,可别抓我去剃头。”
钱市掾道,“秦律是禁私斗,不过在咱淮阴,只要不闹大,谁管你们两个少年人磕碰?”
柴勇见韩信握着剑,正欲去木案上拿杀猪刀,却听人群外传来一个声音,“你这莽夫可会颠倒是非,分明是你欺辱人在先,怕犯法便老老实实做你的生意,欺负个孤弱少年算什么本事?”
众人寻声看去,见是南昌亭长过来了,忙不迭往旁退让。
亭长虽只是个斗食小吏,却掌管着方圆十里的治安,平日巡查乡里,稽察非法,捕拿盗贼等都在他职责范围,而今日来赶集市者多是附近乡里的士伍,在他管辖区域内,是以众人对他还是心存敬畏的。
牛大几人见周护来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周护走到韩信身边,按住他握剑的手,低声呵斥,“你以为犯了事就能去吃牢饭?你我的关系淮阴谁人不知?我若将你缉捕,县里怕不是以为我抓你是假,以公粮养你是真,我告诉你,今日这顿打挨了也是白挨!”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柴勇,“除非你真有能力和胆量杀了这肥厮,正好,今年你尚未傅籍,不用偿命,这牢饭你可以吃一辈子。”
韩信道,“非是故意犯事,就是想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如何解决?凭你这细胳膊细腿还是那几招上不了台面的剑式?怕麻烦日后绕着走便是,何以自个儿来找打?”
“周叔旁观即可!”
韩信不欲多言,把周护让到一旁,剑指柴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