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雨田返回了房中,妻子垂手站立,向他后面看去。
左雨田看了看她,笑道:“礼物没收,我也不是标榜清高,我这个恩科状元,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蒋清泉急吼吼来送礼,他这是自己找死,我估计着,两三天之内,就会有人找他算账。”
左雨田哂笑道:“当了这些年的官,却还是个糊涂蛋。所谓进士出身,不过如此!”
夫人怔了好一会儿,才轻笑道:“老爷,你也是进士啊!”
“我?算进士吗?”左雨田自言自语道:“算,但我是其中的精华,与众不同的佼佼者,跟他们这些蠢材不一样。”
夫人实在是忍不住了,“老爷啊,我去给你拿醒酒汤,你啊,就是喝醉了。”
说着夫人掉头就走,左雨田怔了片刻,也笑了笑。
属实是醉了,过了今晚,可就不能说醉话了。
恩科虽好,状元虽然了得……但是树大招风,人多眼杂,唯有谨慎小心,如履薄冰,才能长久。
左雨田的想法不错,但他还是错估了一件事。
根本没有等到第二天,事实上就在蒋清泉离开家,去给左雨田送礼的时候,锦衣卫就已经出动了。
几乎与此同时,徐景昌的手里就拿到了有关蒋清泉的罪证。
三年前,还是建文在位,许多流民云集应天,为了救荒,两县各自分到了五万石粮食……其中上元救活了七万多流民,江宁这边,连五万都不到。
“老黄,伱政绩比人家好,怎么没见你升官啊?”
黄孝儒苦兮兮的,“没有罢官就不错了,我这边聚集的流民多,顾不过来,发生了械斗,死了好几十,立刻有人弹劾,我险些丢官。后来户部发救命粮的时候,我这边就比江宁少了两万石。”’
少了两万石粮食,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比人家那边干得更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果然是好办法。
“我这是又学到了一招啊!”
黄孝儒轻咳道:“定国公,你学这些东西干什么?卑职们还要您帮忙撑腰呢!”
徐景昌笑道:“我要是不懂这些,岂不是连人家怎么欺负你们都不知道?又何谈帮你们撑腰?”
徐景昌笑道:“怎么样,接下来有兴趣出任应天知府不?”
“应天知府!”
黄孝儒吓了一大跳,应天知府属于高配中的高配,是正三品的高官。
而且由于是天子脚下,权柄之大,地位之高,就算是那些布政使都比不上。
自己从一个区区县令,直接升任应天知府,实在是不现实。
再有应天知府也没有出现空缺啊?
莫非说?
黄孝儒大惊失色,“定国公,这次会牵连很大吗?”
徐景昌笑了,“这就不好说了。毕竟在京的衙门,都有人或多或少考上了进士,另外还有些外地的师爷,也都步入朝堂,接下来会牵连出多少,我也不好说。”
黄孝儒一听,突然浑身颤栗,冒出了冷汗。
坏了,他的衙门也有人考上了恩科,成为了进士。
不会有人拿自己开刀吧?
黄孝儒吓得连忙告辞,赶快回去,反躬自省,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千万别翻了船。
这一夜,不知道多少在京官吏,彻夜难眠。
原来手下人突然爬上去,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身在官场,谁都知道一句话,叫做欺上不瞒下。
上面好骗,哪怕最英明的天子,也不可能事事皆知。
下面的人时刻盯着你,就没有那么容易哄骗,不过他们也不算什么,毕竟区区书吏而已,还能造反?
只不过现在的问题突然变了,这帮下面的人,一下子爬起来了,拿到了进士身份,跻身士大夫阶层。
就算暂时官职还不如自己,但胜在前途无量。
要了命了!
活不了了!
就在一片哀嚎之中,应天知府赵邦全被抓。
天亮之前,应天府丞,三把手治中官,六名通判之中的四个,推官一人,还有若干吏员……悉数被拿下,全都打入了锦衣卫诏狱。
也就是说,一夜不到,府衙几乎空了。
只剩下两个通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要不咱们去诏狱自首吧!
这滋味实在是太要命了。
好容易天亮了,徐景昌坐着他的射虎车,直奔户部衙门。
等他见到了夏原吉,老夏就怒不可遏,劈头盖脸质问,“徐景昌,你怎么又抓了户部的人?你好歹跟我打个招呼,我这个户部尚书就是摆设吗?”
徐景昌笑呵呵道:“莫非夏尚书的意思,是我该把你也抓起来?去跟部下作伴?”
顷刻之间,夏原吉脸色狂变,他深深吸口气,坐在了徐景昌的对面。
这才语重心长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啊?这么大肆抓人,户部的一位郎中,两位员外郎都被抓了。人心惶惶,你让我怎么办?”
徐景昌淡淡一笑,“老夏啊,你就别跟我装蒜了。你现在心里都乐开了花,有这帮新科进士在前面冲,有锦衣卫帮你扫清障碍,户部的压力轻了不少吧?去年弥补了不少亏空,没有被陛下关进天牢。今年只怕就能有盈余了,我没算错吧?”
夏原吉翻了翻眼皮,没说什么,徐景昌手眼通天,本来他就精明过人,现在又掌握着锦衣卫,更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定国公不会是过来说闲话的吧?”
徐景昌淡淡一笑,“老夏,你跟我说,蹇义那边准备怎么安排新科进士历事?”
所谓历事,就是在正式为官之前的实习,朝廷会给一段时间,让新科进士适应从书生到官吏的转变,算是上任之前,非常关键的一步,也关乎着新科进士的工作安排。
夏原吉立刻道:“这是吏部的差事,而且刚刚公布名单,只怕还来不及,要不回头我帮你问问蹇天官?”
徐景昌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夏啊,你当我真的不懂?进士历事是有规矩的……如果是精通户政的,就要送去兵部,熟悉刑名的,就要送去工部,懂得工程的,就要派去礼部……至于那些文采出众,一张嘴都是子曰诗云的,放在真正做事的位置上,美其名曰人品方正,可以担当大任。”
“你别说了。”夏原吉狠狠瞪了徐景昌一眼,“你这是哪听来的?朝廷安排官员,必须要知人善任,怎么会这么干?”
徐景昌笑道:“真的吗?我说这个也算是知人善任,毕竟这么安排,就不会出乱子,对吧?”
夏原吉脸色一变再变,只剩下一声长叹。
论起用人,属实有些时候,要这么安排。
毕竟一旦特别内行,上任就会搞出动静来,大家伙谁也受不了。所以弄点外行过去,等他们熟悉情况,已经过去了很久,和衙门的同僚建立起关系了,也就不会出太多的事情了。
但是进士历事不再其中,毕竟这帮进士多数都是书呆子,涉世未深……正如徐景昌所讲,这类人适合放在任何地方。
毕竟在哪里,他们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闹不出什么动静。
“我说定国公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咱们俩也是老交情了,你直说就是,我听着呢!”
徐景昌想了想,笑道:“新科进士,肩负皇恩,又有百姓期望。就宛如一股新风,要吹入腐朽因循的官场,如果能抓住机会,让他们去冲撞现有的官场,必定能收到奇效。可若是拖延下去,让他们去不合适的衙门历事,热闹劲儿过去了,只怕就没什么效果了。”
夏原吉眉头紧皱,“定国公,你要是担心这个,就去跟陛下讲,跟蹇天官说,我一个管户部的,真是爱莫能助。”
徐景昌笑道:“夏尚书啊,亏你还是户部尚书!你难道不知道,朝廷的命脉都捏在你的手里啊!百官之首,户部尚书当仁不让。”
“你别胡说!”夏原吉断然否定道:“吏部天官,执掌人事大权,我户部只管钱粮户籍,如何算得上百官之首?”
徐景昌不搭理老夏的谦虚,只是淡淡笑道:“夏尚书,你说让地方官吏,凡是涉及到财税的衙门,全都签署军令状。每一个布政使都承诺完粮纳税的税额。并且派遣新科进士,前往各省、各府,乃至各县,让他们监督地方官吏,完成承诺,又会怎么样?”
夏原吉愕然片刻,浑身都跟着激动起来。
虽说吏部管人,权柄最重,但如果官员的考核标准变成了完粮纳税……户部这边完全架空了吏部。
而且派遣新科进士下去,监督地方,这帮人就是户部派出去的钦差。
一下子多了几百个眼线,户部的权柄能增加多少?
真要是把这事干成了,自己完全可以取代蹇义,成为真正的百官之首。
徐景昌笑道:“我本想跟夏尚书谈这事,但既然建议我去找蹇天官,那我就告辞了……其实让吏部制定考成法,也没啥难度,无非是增加几项而已。”
夏原吉一怔。
徐景昌又补充道:“也可以请吏部把财税纳入主要考评……到时候夏尚书只管盯着国库收钱就是了,说实话,我还挺羡慕的。”
“不行!”
夏原吉一跃而起,厉声道:“这事情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户部!”
徐景昌反而笑道:“为什么?我觉得蹇尚书人也挺好的。”
夏原吉连连摇头,“他是管人的,手下都是以前的进士官,只有我才能跟你一条心。定国公,咱们俩才是真正志同道合的同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