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不由走上去问道:“你们是在做什么?”
几个婢子猛不丁地见我过来,赶快一起俯下身子行礼。
“免礼。”我走过去,拿了一个小木块在眼前仔细看,只看一个椭圆的空木盒子,里面还用纱布裹了几块香料,盒子外面却是用黑色的丝线层层缠裹。
“回禀夫人,这是发髻。”一位婢子回道。
“发髻?”我皱着眉头看着这些小玩艺,倒是觉得很有趣“怎么用?”
“这个是藏在头发里,垫头发用的,有了这个就能做出很多发式来。”小婢子答道。
“是吗?”我心下暗自惊异,常日里看着郑姐姐还有别的宫里的贵妇们常能把头发做成各种各样的发型,还在心下艳羡,总觉得自己的头发太薄了,除了束发就只能做个简单的髻,现在才知道,原来其中自有乾坤,怪自己见识浅薄了。
“能不能给本宫也做一下?”我问道。
“是。”小婢子受宠若惊,赶快取了个软垫子给我坐了,又取了梳子和头油过来,给我仔细地盘起头发来,今天她们给我做的这个发式叫作望仙髻,先把头发分成六股,再将头发从左到右依次挽出六个鬟来,越向后就挽得越高,原来怕自己头发太薄,分成六股挽不起来,不想每个鬟下面分别垫上一小块假发,依次堆叠渐次繁复。成了六个鬟之后,余发下垂还能再做一束向上梳拢挽出了一个花苞来。
再将珠翠簪花分饰在那六个鬟上,看上去果然华贵得很。
据说要是头发厚的,再有那手艺好的婢子梳的话,竟然能连成九鬟。这个小婢子想来是梳不出九鬟,只是这样我也已经觉得很是惊艳了。
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觉赞到:“好巧的手啊,你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是夏荷宫的。”婢子答道。
我不知道夏荷宫里住的是谁,这一点也不奇怪,我以前从来不管这些琐事,管她谁爱住哪儿就住哪儿去。
“替我谢过你家主人娘娘的发髻。”我冲她一笑。
婢子赶快下拜,连道不敢。
我冲她一笑,引着宫人们回了自己的清和宫。
陛下神猛,一夜临幸六人,然后再次消失,去忙国政。后宫所有的美女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之后,渐渐回复正常,继续勾心斗角经营算计。
夏枳子还是按时来诊脉,病人还是神智不清。
“几时能见好转?”我问道。
“这个……怕是要慢慢来……”夏太医依然唯唯诺诺。
“此一番说话可清楚些了?”我又问。
“是。”夏太医答道。
“她这个病可还有清醒的可能吗?”
夏太医偷眼看了看张蒿,张蒿只作无视。
我看了一眼张蒿,轻声道:“夏太医也不是外人,光给这病人瞧病也瞧了有些时日了,就是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怕是也听到了一些。这里没有外人,您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是,”夏太医躬身答道“这位病人的神思渐渐清楚了,今天说话也是连贯了一些,只是小人斗胆问上一句……这位病人得这个疯症可是有些时日了?”
“对,有几年了吧。”
“哦,”夏太医一皱眉“可是受过什么刺激?”
“想来是吧。”我又答。
“这位女子口中一再说孩子……孩子的……可是与孩子有些关系吗?”
我眼神一闪,沉吟了一会儿,道:“她以前有个孩子,后来不在了。从那儿以后人就疯了。”
“哦。”夏太医又自沉吟“下官说句话,夫人您别怪,这样的病,只怕是治不好了,一来是病程太长,长年累月积了下来的旧疾本就难治,二来,您看她这般光景,除了孩子这一件事情,什么也记不起来,哪怕是神智能够恢复一些,这人也是废了啊。”
“她能记起来的。”我挺直了身子道“她前天还告诉我说她以前的奶娘叫奇奶娘!”
“这……”夏太医又面露难色“神思再恍忽的人,也是能记起来自己最亲的人的,可是另的人和事情一概记不清,这样的疯症哪怕是治好了,也会经常复发,一发病就又是谁也不认识了。所以这个病本来就是麻烦得很。”
“哪里就没用了,”我很不服气“六七年前的光景,她也记起来不少,前段时间还说了个什么采莲舞,喃喃地唱了两句还是挺象那么回事的。对了,她好象还记起来以前给她开方子的太医的名字叫……”
“叫什么?”夏太医睁大眼睛追问道。
“叫……”我刚想说话,张蒿突然在后面干咳一声。
“本宫也忘了叫什么了,夏太医,能治就尽量给她治吧,我是看着挺有希望的。”我满眼恳切地看向夏太医“她这病成这样,我也不想再让别的太医看,您既然已经接手了,就安心给治下去吧。”
“是,臣当尽力而为。”夏太医躬身行礼。
“医官辛苦了。”我微笑还礼。
“陛下最近是在忙些什么?”我看着夏太医的背影问。
“听说国事繁忙,这十来天一直宿在承庆殿。”
“能不能托莫大侍给陛下传个话,说是本宫已经将茶叶拿去送了人,今天晚上想去他殿上讨些新茶喝,问问他有没有时间给本宫这个赏赐。”
“是,小人现在就去问。”
我目送张蒿走出去,轻轻地走到镜子前面打量自己,这个发髻一盘,人好象突然大了几岁,看上去成熟了,却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我喜欢自己齐留海,简单地束个马尾呆萌呆萌的样子。
可是陛下呢?他喜欢什么样子?是成熟一点的我?还是象以前一样傻乎乎的我?
我将身上那件素色深衣脱下来,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子,五官清秀却并不妖娆,眼睛很大,却没有风情,脸颊瘦瘦的,下巴也瘦瘦的,我太瘦了,整天变着花样吃,却怎么也胖不起来,我倒不是希望自己胖,我是着急我这胸脯怎么象是被磨盘碾了似的,死活不长。明明是二十一岁的年纪,可是这胸口看上去还象是只有十三四岁似的,不说能象郑姐姐那样穿个抹胸就能挤出一道深沟了吧,能象雪伊那样圆润挺拨的也好啊。
可胸脯就是象两颗小桃子一样,尖尖的挺挺的,却不大。
所幸这么多年在这宫里不被风吹日晒,皮肤也好了不少,白了挺多,但是……嬴政好象只喜欢那种特别有女人味的女人,就象夏婴她们那种,看上去小巧玲珑的,但是摸上去又特别圆润的,又或者象雪伊和郑姐姐那种。
可惜我不是那样,我看上去瘦,摸上去更瘦,看上去没胸,摸上去……算了,聊点别的吧……
我将头上那个华丽的发髻解开,取下所有的头饰,将长发披拂下来,发梢竟然是快要到膝盖了。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来吧,勉强一战,说不定他最近吃腻了山珍海味,口味变淡了呢。”
好久不到承庆殿了,这股气息还是很熟悉。
我将远远近近的油灯全都挑亮,又将香炉里的香熄掉拿到一边去。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殿内也有些气闷。我走到窗前,又打开了一个窗格,让窗外的花香飘进来。
他还坐在案几前面看奏章,头也不抬。
他一到工作的时侯就是这个样子,特别专心,刮风打雷都不动。
我把那罐新茶取出来,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放在壶里一小撮,用水冲泡了,倒进一个小杯子里奉到他的案几上。
他头也不抬接了茶轻轻地抿了一口,随口道:“还是你泡茶好一点,没有脂粉气。”
我抿了嘴一笑,不说话。
他将脖子左右扭了扭,貌似是脖子有些僵了,我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替他按肩膀,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放下奏章闭了眼睛。
他头发里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我的手顺着他的脖子抚到他的头发里,在他后脑勺的位置仔细按了按。
“最近读书又多了吧,陛下脖子里的那根筋又有些硬了。”
“嗯。”他闭着眼睛随便一应。
我将他的头发解开,披到肩膀上,又用力按了一会儿,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看了,寡人累了。”
“要沐浴吗?”我问“我烧好水了。”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几时变得这么细心了?”
“臣妾向来如此。”本宫低头浅笑,自觉百媚皆生。
然而,陛下根本连看也没看我这个千娇百媚的微笑,扶着案几一起身,由两位小宦官服侍着向殿后的浴阁里走去。
浴阁里雾气蒸腾,他坐在浴桶里面舒服地叹了口气,将脑袋枕在浴桶边折成几叠的巾帕上闭目养神。
两名小宦官站在桶边服侍他洗浴,我呆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冲着那两个小宦官摆了摆手,两个小宦官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我走到桶边轻轻地跪下,捞起一个帕子开始给他擦洗胳膊。
他慢慢地张开眼睛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不敢看他,只是仔细地给他擦洗着,他的手臂是古铜色的,胸口倒是挺白,胸口以下……没看见,在水里。
我帮他擦完了左边的手臂又拉了他的右手帮他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