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是清水镇。
她和沈璃尘一起呆过的地方。
此时,距离沈璃尘答应司空慎的十日之期,只差一天了。
清水镇离边关很近,按理说,边关战事吃紧,这里的百姓就会早早避难而去。可是现在这里却依然热闹,摆摊儿的,卖凉粉儿的,扛冰糖葫芦满街跑的,小孩子四处乱窜,大姑娘小媳妇依然在绸缎庄胭脂铺里进进出出,丝毫看不出战争的气息。
奇怪了跫!
下了马,轶江月把缰绳丢给了云雪裳,自己在一个个小摊上流连着。他乱七八糟的居然买了一大堆,有便宜的玛瑙手镯戒子,还有圆的扁的珍珠串成的项链儿,还有头花、银簪一大把,胭脂水粉好几大盒,居然全是女人用的东西。
难不成……他在这里有相好播?
云雪裳跟在他的身后,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猜测轶江月的相好会是什么模样的?又有谁能忍受他这古怪刁钻的性子?
胡思乱想了片刻,那几日来的忧伤郁闷居然在此刻淡了一点点。
末了,他去了首饰铺,买了一只极精致的盒子将这些东西全装了进去……这只盒子以上好花梨木雕琢而成,比盒子里的东西加起来还要值钱得多。
“五万金,给本尊拿好了,走吧,请你吃
肉去。”
轶江月从马儿身上挂的皮袋子里扯出了一条灰不拉叽的布,把盒子包起来,然后往云雪裳身上一扔,笑眯眯地说道。
她此时是绝对认命的,一来害怕再遇到司空慎那野兽的人;二来此时肚饥,已经咕噜噜叫了半天了,所以便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镇上最大的那家酒楼。
“客倌几位?”
小二连忙迎上前来,笑呵呵地问道。
“已订好了,梅字房。”
轶江月一弹手指,一块碎银子丢到了小二的身上,傲气地说道:
“去给本尊的宝马喂上好的草料。”
“是,客倌里面请。”
小二甩了白布巾,弓腰引二人上了楼梯。
进了梅字间,不多会儿,便上了十几盘菜,鸡鸭鱼肉……云雪裳一见着鱼,立马就让人撤了下去,换了一盘酱肘子上来。
吃到一半时,轶江月居然还让人上了一坛陈年的好酒。
酒能壮胆,难不成是想喝了酒,壮了胆去向那女子表白?云雪裳瞅了一眼那首饰盒子,好奇心大发,匆匆嚼烂了嘴里的肘子,往前凑了一点,小声问道:
“铁公鸡,她长啥样儿?”
轶江月放下酒杯,白了她一眼,低声说道:“给本尊满上。”
云雪裳连忙站起来,满了酒,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又八卦,又贪钱,又好
色,你这样的女人,他们两个蠢货居然还视若珍宝。”
轶江月放下了酒杯,摇了摇头,又是那副不屑的模样。
“铁公鸡,你一刻不讽刺我,你会死么?”
云雪裳坐回了原位,没好气地说道。
此时,窗外的大街上吵吵嚷嚷地闹腾了起来,她站起来,推开了窗户往外看去,只见一群小孩子追着一群官兵大声笑闹着,只听得那官兵一面敲锣一面喊着:
“百姓们听好了,各家各户准备好旗帜,准备明天迎接璃王和轩辕大将军凯旋。”
那些人在说什么?
沈璃尘和轩辕辰风都凯旋,那谁输?
小二又敲开了门,捧着一坛酒走进来,笑呵呵地说道:
“二位客倌,这是小店送给二位的,预祝明儿大败赤月国。”
云雪裳连忙追问道:“谁大败赤月国?”
“姑娘怎的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不知?自然是璃王和轩辕大将军要大败赤月国,他二人已经联手,陈兵赤月皇城之外,只待最后一战了。”
小二笑着说道,放下了酒,快步走了出去。
轩辕辰风和沈璃尘联了手,那安阳煜怎么办?云雪裳这回一刻也坐不住了,莫非轩辕辰风没去找安阳煜,莫非安阳煜真的死了?
再好吃的菜,此时就味同嚼腊。
“五万金,想不想发财?”
轶江月却在此时俯身过来,闪亮的眼眸里,云雪裳愁眉紧锁,这倒是他第一回看到云雪裳有这样的表情。
“不想,就此别过。”云雪裳丢了筷子,言简意赅,站起来就走。
“回来。”
轶江月拉下了脸,手一抖,筷子便飞出去,居然直接穿过了门框,一声闷响,扎入了外面走廊上的栏杆之上。
“啊!”
外面传进了女子的尖叫声,接着一个抹了满脸胭脂的妇人扭着腰肢,拍着胸口推门走进来,喳喳呼呼地说道:
“我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突然丢个筷子出来,正戳到老娘这张花容月貌的脸,你们知道老娘是谁吗,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说着说着,没声音了!
没有几个女人在看到轶江月那俊颜之后还凶得起来,这妇人盯着轶江月,顿时苦瓜脸上盛开了花,放软了嗓子,抚掌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轶大官人,货可备好了?”
“已经备好了。”
轶江月笑眯眯地站起来,抬手……指向了云雪裳。
“什么?”
云雪裳怔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闭上之前,她看到轶江月踱到了面前,手指在她的耳边轻抚了一下,唇轻启,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这话传进耳朵里,就成了嗡嗡一片。
轶江月的脸,在她的眼眸里,定格成一抹忧郁的神色。
这抹忧郁,云雪裳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他的眼眸如同那汪风中的碧水,翻腾着波澜,呼啸着袭卷而来,将她的神智完全湮没。
铁公鸡又一次把她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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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她全身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只知道自己是在一顶轿子里,身上穿的是大红的喜服,这喜服上绣了许多看不懂的花纹,似是祥云,又似是些乱攒起的花儿。她的脚下,是那只灰不拉叽的包裹,不用想,这就是轶江月那日买下来的东西。
铁公鸡,一毛不拔,阴险毒辣,脸皮厚如城墙,居然拿她卖了去赚钱……云雪裳心里把轶江月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
可是,除此之外,她依然只能软如一滩泥一般,瘫在这轿中,任那太阳透过红红的轿帘,还有头上盖的红红的盖头扑进眼睛里。
轿外,锁呐声声,鼓声阵阵,乱得她头晕,看那日媒婆儿的模样,想来对方不会是什么好角色,天,不会是个六七十岁瘦若排骨牙齿金黄的主吧?
就当她的耳朵再也盛不下这嘈杂的乐声时,轿子终于停了,落了轿,云雪裳被人扛下了轿,抬进了屋,如同扔一头猪一般,扔到了一张红艳艳的床上。
又是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说话声,只听得有妇人大声说道:
“新郎倌来啦。”
门被推开,一大群人涌了进来,顿时,她的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她绝望地盯着被头上的金钗撑得高高的红盖头,还有盖头外面那些大脚。
此时,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命背了,而是命太背,背到极点,想来那铁公鸡就没安什么好心,又不知道收了谁的银子把自己弄出宫来,现在又把自己卖掉,说不准等他收了钱,又会把自己弄出去……铁公鸡,黑心肠,应该让他被司空慎去压……
“新郎倌,快掀盖头吧,让俺们看看新娘子有多么花容月貌,算命的说你不能拜堂,闹洞房还是要闹的吧?快快,掀盖头!”
一个男子粗声粗气地高喊了起来,顿时大家都附合着起起哄来,一时间,屋子里更吵了。
浓愈的酒味儿,说话有官腔,还有,是大越口音,云雪裳楞了一下,难不成这铁公鸡把自己卖回了大越国?是哪个不要脸的在外面买媳妇儿?
一只手摸上来,拉住了她头上的盖头,突然,有人把那男子往前一推,那男子便重重地压在了云雪裳的身上,酒味儿更重了,加上这男子身上浓浓的汗味儿,呛得云雪裳直想吐。
“大哥,这么迫不及待了呀?新娘子香不香?”
榻前,一片哄笑声。
压在身上的男子起了身,也笑起来,云雪裳一怔,这声音倒是熟悉,正在回忆时,只听得外面又人大喊道:“皇上来了。”
“哎,今儿只称老大,不称皇上。”
又人大声说道,一时间又笑成了一片。
哪个皇上?莫非是安阳煜?云雪裳激动了起来,快点掀盖头啊,让我看看你是谁!
坐在身边的男子站了起来,快步迎过去,笑着说道:
“门主来了。”这是铁轶的声音!
自己被铁公鸡卖给了铁轶做老婆?不用想,来人一定是沈璃尘!
“今儿大家都好好喝几杯,但是有一条,都不许醉,后天要进城,不许给我出状况。”
沈璃尘被众人拥簇着,大步走了进来,也到了榻前,沉声说道。
他的声音总是好听的,只可惜,今夕不同往昔,再醇的声音,也飘不进云雪裳的心里了。她透过那红盖头,看着那气宇轩昂的男子,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铁头儿,让新娘子给门主敬一杯酒。”
有人在旁边撺掇着,铁轶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沈璃尘却摆了摆手,沉声说道:
“不要为难新娘,我还是先去,你们好好乐乐,我在这里,你们都不自在。”
“老大慢走。”
众人又送他出去,闹哄哄地闹了一大会儿,不知道又喝了几杯酒,铁轶终是拿着了一只秤秆来挑盖头了,掀了盖头,铁轶手一抖,那红盖头便
从她的头顶飘落,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好半天才低声说了句: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见他表情不对,都凑过来一瞧,屋里顿时静如无人之地。
不知谁先反应了过来,转身就往外跑去。
匆匆的,沈璃尘来了。
紫色的锦衣还没有完全穿好,想来已经歇下了,听到了这个消息,匆匆而来。
门被关上,只留他二人。
“雪裳。”
他弯下腰来,担忧地看着榻上软如泥的她,手轻搭在她的手腕上,神色愈加焦虑。
“雪裳,不要怕,是中了软筋散,份量重了些,不过不要紧,我立刻让人给你解药。”
沈璃尘轻轻地抱起她来,快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都是临时的住处,他的屋子也并不比铁轶的宽多少,他把云雪裳放到了榻上,药师很快便到了,给云雪裳服了解药,可是,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她依然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烛光,温柔。
沈璃尘坐在榻前,手轻握着她冰凉的小手,除了眼睛,她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弹,就连说话也不可以。
“皇上,都找过了,那妇人说轶江月给了她银子,换下了送给铁头儿的侍妾,轶江月此时已经不知去处了。”
我知道这铁公鸡在哪里!云雪裳想说话,可是嘴却根本无法张开,急得眼珠子乱转了几下,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这药好生厉害,就是连眼睛睁久了,也是极累的。
夜,如此静寂。
沈璃尘深深的呼吸在屋子里回响着,他垂着眼帘,密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两扇浓浓的阴影,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小手。
他的暖,温暖着她的手心。
“皇上,轶江月让人送信来,开价一千万金,买解药。”
铁轶去而复返,呈上了一封信笺。
“给他。”沈璃尘想都未想,立刻说道。
“还有。”铁轶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了。
“嗯?”
沈璃尘抬头,铁轶看了一眼云雪裳,见她紧闭着眼睛,便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在下游,发现了安阳帝的……尸骨!”
她的心里一惊,只听得沈璃尘问道:
“确认吗?”
“已经确定了,就是安阳煜。”铁轶小声说道,语气肯定。
云雪裳又急又心痛,一张嘴就怄出浓浓稠稠一口血来,堵得云雪裳无法呼吸,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头顶那白色土布蚊帐,喉中一阵阵地全是血急涌却又无法吐出来的咕咕怪声。
沈璃尘见状,立刻扶她坐了起来,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扳她的唇,可是,因为极度的气愤和悲伤,她的牙关还是紧咬着的,眼看着她的呼吸便弱了,沈璃尘连忙俯下身去,用手指撬着她的牙关,急声说道:
“放松,还没去确认,你不要急,不要急……”
她抖得更厉害了,鲜血从齿缝里溢出来,他的手指好不容易钻进了她的牙关,她的牙深深地嵌入他玉白的指上,眼睛瞪得老大,迅速地就赤红了起来,一张脸却迅速惨白如同那新粉的墙壁。
血,依然无法自然地吐出来,堵在她的喉中,而且越涌越多,牙关也越咬越紧。
不,她不能相信,安狐狸真的死了!
她也不要相信!安狐狸分明说过今后会陪着她的,要代替小馒头来陪着她,他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不算数呢?
这些天来,她就是凭着信他还在世间的这股信念,她一直一直坚持着,此时,这信念却被铁轶一句话击得粉碎。
她的小馒头没了,她的安狐狸也没了,这两个都喜欢挠得她满处伤的家伙,都没了。
可是,安狐狸,你欺负我也不要紧,只要你活着回来,我从不知,我对你的思念有如此之深,我从不知,我对你的情原来是深种骨髓。
每天打打闹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动了心。月夜里相伴着,穿过山林,淌过小溪的那一幕幕,还在脑海里。
你常倚的那颗大树,我喜欢。
你常坐的那张摇椅,我喜欢。
你常弯起的唇,我喜欢。
你的坏,我也喜欢。
因为,你是安狐狸。
你在月夜,揽着我的腰,带我飞翔,你让我看到了,另一个孤寂的却在身上种满了刺的自己。
冤家!
你和我便是前世结成的冤家,今生要斗得难舍难分吧。
只是没有了你,我和谁去做冤家?
又是一口血涌上来,她的脑袋往后一仰,便没了意识。
沈璃尘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以唇贴唇,用力地吸出了堵在她喉里的污血。
一口,两口……
侍卫们走了进来,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
二人。
轶江月下的药,世间无人可解,除非给够他足够的价钱,他才会给你解药。
沈璃尘不懂,轶江月只是要银子,为何给了云雪裳这般凶猛的毒药?这一场血涌,几乎去了云雪裳一半的血液。
到了天明的时分,她已经气若游丝,连呼吸都弱得几乎听不到了。
沈璃尘也不明白,明明她之前那样恨安阳煜,为何如今却为他如此伤悲?他站在窗口,看着月落,星沉,脸上,始终是种黯然的神情。
今天是个阴天。
派去送钱,拿解药的人回来了,一千金一文不少地交到了约定的地点,可是派去盯梢的人说,他们都不知道轶江月是如何把银票取走的,只是过了一会儿去看时,银票已经不在了。
轶江月从来都是这样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手段又稀奇古怪,让人捉摸不透。幸尔,他要的只是银子,若是权势,沈璃尘如今毫不怀疑,轶江月若是想要权势,他将是最可怕的敌人。
厨房里炖了大好的补品过来,沈璃尘亲手喂云雪裳吃了解药,又喂她喝了汤,到了下午,她的脸上才有了浅浅几分血色,让她……看上去像活着的了。
解药要连服三天,她才能动。
下午,他就要准备进城的事宜了。
这一场大战,打得并不困难,为了尽快得到大越天下,又以为用毒药控制住了沈璃尘,司空慎给了他十万最精锐的部队,又把边关上的十万大军抽调了出来,沈璃尘使了计让这二十万大军去打根本不存在的目标,而自己和轩辕辰风却夹击了这二十万人。
风云变色之后,二十万人,连马儿都没有活口。而这时,司空慎还在等着他拿下大越的胜利消息。沈璃尘和轩辕辰风又迅速调转了兵锋,打得赤月军队措手不及,直逼皇城。
司空慎带着残余部队匆匆逃离了赤月皇城,明儿,他就要带着大军进城,占领赤月,让赤月成为自己的天下。
对于大越……他转身,看了一眼榻上的小人儿,安阳煜既然已死,大越自然也要回到他的手中。
司空慎起码还做了一件对他有利的事,安阳煜不是死于他的手,云雪裳的恨便到不了他的身上,给他时间,他会让小人儿的心回来。
战场,情场,沈璃尘会是最得意的那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