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日,小夜闭门不出,宣称是要思过,连用膳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个庄子顿时十分清静。
次日晚饭前,安特地绕道去了西苑,一来看看小夜此番到底闹哪样,二来邀她一块去用晚膳。走到西苑门口,敲了好一会门也无人应答,迎春不满,欲直接推门而入,门一推开,满园的怪异植物杂乱无章,高高低低一直堆到门口墙脚,实在没有落脚之地。放眼望去许多不知名的草,估摸着都是些毒草,安和迎春二人相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迎春高声喊着:“夜姑娘,王姬来邀您一块用膳!”
里面半晌无人应答。迎春俏眉微皱,安也不禁朝里张望着,终于传来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我,我今日要早些休息,为明日祭祀做好准备,晚膳就不,不去用了,还请王姬跟两位哥哥和夫人告个假,咳咳。。。”
安闻言略觉里面情形不甚乐观,柔声问道:“妹妹身体无恙吗?”
“没病没病,好着呢!”里面急着解释,“就是这两日思过耗费心神,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呵呵。”
迎春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差点要翻墙而入,索性安拉住了她,安用眼神示意莫要争执,又说:“那妹妹好生修养。”便拽着迎春朝宣阳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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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躲在屋里,听安她们远去了才舒了口气,气喘吁吁地摊坐在地上,面前炼丹炉里一阵黑烟漫出,还好是在里院,外面不易察觉。
小夜的西苑被种满了各种植株,大多是一种极罕见的植物,名叫玄魂草。原本规整的院落现早已乱七八糟,但却天然隔成了内外两圈,外院全是植株肆意繁殖,一眼看去杂乱无章,仿佛无人住的冷宫,又都是毒草,久而久之也无人敢进了,内院在中间被植株包围,反倒十分狭小。这两日说是闭门思过,其实半分钟也没闲着,不分昼夜的运功炼药,自从那晚失眠就再没睡过,刚安来唤她,险些走火入魔。
小夜抹了抹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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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迎来祭典,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整装待发,前往白山最高峰苍顶的通天祭坛。雪和安同乘一辆轿辇,银和夜一辆,夫人独自一辆小轿于前方引路,一众车队徐徐前往苍顶。
小夜被这身正装禁锢的大气不敢出一口,成日爬高窜低很久没适应这样的衣服了,上车时还差点踩到自己的裙带。一路上,小夜强睁着熊猫眼,目不斜视,直直盯着窗外。坐在对面的银倒是轻松自在,表情从容。如此佳人相伴,小夜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周围除了车轮碾轧路面的声音,一切都静悄悄的,当只有两个人还互相无话可说时,这尴尬的气氛简直想让人挖个洞逃走。
一行人马到了苍顶脚下停住,夫人说:“苍顶是祖先血染的沙场,只有王室才可上前祭拜,我等在山下等候。”
雪扶着安下了轿辇,两人都是一身暗红拖地长衫,白色祥云图案,银纹暗绣,服饰、配饰、发饰等均成双成对,甚是庄重。
银正欲下车,转眼看了看小夜,似是要扶她一同下车,小夜此时正心虚着想“我这身份是不是在山下等更合适”,一抬头正对上银清澈的双眸,小夜眼神一暗,迅速低下头,银见状便也不做多余,起身径自下车,小夜随着悻悻地出了轿辇。
此时天空已大亮了,漫山遍野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
后面是迷人山景,前面是通天的阶梯,小夜抬头望着这一眼看不到头的石阶,只觉得胸闷气短。
此时,雪携着安已对着苍顶行了叩拜大礼,相视一笑,便踏石阶而上,两人携手同行,石阶两边草木茂盛排开,远远望去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银和小夜跟在他们后面十米开外,并排行礼、踏上石阶。此时,小夜才发觉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秀秀气气的银是如此挺拔,高挑的身型略显消瘦,皮肤跟雪一样白但更显通透,柔顺的长发依旧是简单地束在身后,尽管穿着极正式的礼服,整个人也不像雪那般威严,倒是十分清冷,也是个不易亲近的。十一岁的小夜与他并排走着,个头还不及雪的肩膀,小麦色皮肤也不像王室血脉,虽然也是锦衣华服,却是一副生疏的样子,两人并肩而行极不相称。
也不知走了多久,漫漫石阶仍旧是望不到头,太阳已升至半空,草木间渐渐蒸出腾腾水汽,加上这一身繁复的衣物,小夜的熊猫眼更加淤青了,每抬一步都如铅重,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划进衣领,小夜心里叫苦不迭,暗自郁闷:早知今日会如此耗费体力,前几日真应该炼制些补药。唉,失策,没日没夜地闭门炼防身的药,怎么把眼下要应付的事给忘了,真是顾此失彼,唉。没想到祭拜祖先竟这么考验,我这大约是平日五体不勤、疏于练功,所以才这么不堪吧……
默默地喘了一口气,抬眼一看,空中的烈日亮的晃眼,前面的石阶似如巨大的长蛇开始扭动,雪和安好像变成一簇跳动的火苗不急不慢的烧着,周身早已汗湿了,只觉得天璇地转,千斤重的脚再也抬不起来了,终是被石阶拌到。须臾间,小夜想着,难道我就要这么滚下山去了。
就在小夜重心不稳的档口,一只手柔软而坚定地抓住了小夜的膀子使她得以站稳,小夜自觉地抓住这救命稻草,紧紧地扶住没有摔倒,抬头看去正是银。银侧着脸,依旧面容平静,双眸如一潭深渊,映出小夜淤青的下眼。小夜狼狈地正想道谢,忽觉一股浑厚的灵力渗进体内,方才的疲惫少了许多,这半日消耗的力气似乎片刻间就补回来了。
小夜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银,他难道不是传说中的病秧子吗,怎会有如此浑厚的内力。仔细看去,走了这些许路,他仍旧一丝不乱,气息平稳,面色不改,连一滴汗也没有,果然是内力深厚。
又想到那日在大殿奉茶,银挡住了她,也是一瞬就感到身子不再僵硬紧张,反而周身轻松,难道也是他?
得了银的帮助,小夜简直满血复活,头不晕眼不花腿不重,轻快地继续登山,银见她生龙活虎,便撒了手,二人又恢复陌路状态。
一路上,小夜思量着:这个瘦瘦弱弱银一看就是常年的病号,我这点医术都不用切脉,旁的人更是能看出来,他跟雪明明就是双生子,年龄一般,竟传言被雪当个宝贝似的护着,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真是比养儿子还金贵,没想到这么厉害,难道王室天生神力?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也是王室精纯的血脉,容貌上毫无继承倒也罢了,堂堂一个上得房梁下得炼炉的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病号,还需病号施以援手,实在丢面子,真真气不打一出来。
日近中午,总算到了小苍台,就是通往苍顶约三分之二处的小峰,小夜看着这周围的山林,不禁一个寒颤,草木再不似峰下那般茂盛,都似凋零状,但又未枯,看上去像是被吸了生气,绿叶色泽发白,鲜花也黯淡无光,林间难闻鸟鸣,处处透着寒气。再往苍顶看去,越发寒气逼人,草木皆败,如覆白雪,这就是祖先血染白山的气魄,小夜心内震动。
待四人站定,齐齐向苍顶俯身跪下,行三个叩拜大礼,雪和安起身继续前往苍顶,小夜看着他们的背影,暗自感慨“当个族王族后还真是不易”,刚欲起身,发觉一旁的银依旧跪立着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只得愁眉苦脸地又跪了回去。
这一跪又是个把时辰,小夜内心简直苦不堪言,这三天两头的跪,我可怜的膝盖是命中遇劫了吗,真得去庙里拜拜。转眼偷瞄了瞄银,依旧气定神闲从容淡定,顿时心里窝火,我怎么也不能输给这个病秧子。有了竞争对手自然干劲十足,愣是撑到雪和安重回小苍台。
见他们回来了,银先起身,又俯身行礼:“拜见族王、王后。”
安见状急忙回礼:“银哥哥这是何意?”
“祭拜过天地和列祖列宗,便是钦定的王后,这苍顶岂是寻常人等能登得上的,怕是早命丧途中了,王后这些年定是勤学苦练,如今才担得起这般重任,是我族之幸。”
“银哥哥怎可如此见外,哥哥永远都是安的兄长,今后诸多事宜还需哥哥指点,哥哥这般岂不生分了。”
雪静静地听着,剑眉微簇,深深地盯着银,眼里尽是忧愁。
听着他们的言语,小夜皱着眉头,不满的撇了一眼银,心想:什么寻常人等,什么命丧途中,什么勤学苦练,真不中听。。边想着边要起身,奈何跪太久早就麻得没了知觉,一个娘腔又斜坐在了地上。银见状伸手欲扶,却被小夜莫名地冷冷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雪看了看立在边上的银,便准备携着安下山,却又漠然地丢下一句:“对于内力低微的人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小夜气得鼓足了腮帮子,心想:“当真是个宠爱弟弟的好哥哥,半点委屈不得,我怎么也不能比病秧子差”,于是硬撑着站起来,瘸着腿艰难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