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被那人一喝,腿脚发软,直接一屁股摊坐在地上,这才真正看清对方的模样,清瘦的面容,玉一般的肌肤,纤长的墨眉,摄人心魄的双眼,银?
小夜震惊不已,说好的活死人呢?难道不是活死人挟持银的吗?
他吃力地拔出铁钳,黑血汩汩地流出来,一双野兽般地赤眼盯着小夜,说不出的骇人。小夜惊恐万分,这真的是银吗,不,这不是银,甚至连人都不是,是魔!小夜两眼发直,本能地向后退,一直退到墙根,恐惧的眼泪无声地沾满脸颊,却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都说心死之时,魔念即生,既已成魔,魔能夺命,夺去一切众生的法身慧命,吞噬万物,魔就是光明世界的影子。
银,是已经死了吗?
他,会吃了我吗?
小夜怔怔地失了心神,而那人并没有向前一步,只老老实实地杵在原地,任由血肆意地流着,周身如火烧一般蒸腾着血气,尽管眼眸锋利冷酷,但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在等,等小夜认清现状做出合理判断,等她逃走。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周围安静地可怕,天已彻底黑了,黑暗中只有那双摄人心魄的赤眼闪着红色水晶般的寒光,还有两颗一起跳动的心脏,“咚咚”,“咚咚”……
小夜慢慢地总算找回理智,手脚不再僵硬,想起刚才他叫她“出去”,呵,多么像银的口气,正好,正合我意,我这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小夜哆哆嗦嗦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刚把视线从眼前这个半人半魔的家伙身上移开,只听他忽地大吐一口血,好像刚才压抑很久的痛苦猛地发泄出来一样,一边吐着血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完全吸不进氧气。
小夜吓得又腿软,后背紧贴墙壁,不敢吭声,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眼角余光瞄到地上沾满血的铁钳,鼓足勇气一把抢到手中,再次贴着墙壁站稳。
这个人勉强支起身子,微微抬起头,低沉又威严道:“出去。”
小夜隐约看到他口中竟有獠牙,他不是银,是魔,真的是魔!小夜不顾一切跑出里屋,没跑几步,又听到沉重的撞击声从屋子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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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满身的血,满地的血,浑身都是痛,火烧一般,整个人要炸开一样,这就是地狱了吗,被魔吞噬的深渊。
小夜站在破裂的屏风边,惊恐地看着屋里的人痛苦地翻滚,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剧烈的创痕。他的手,尖锐锋利如钢针,随时可能刺穿肉身要害,更像猛兽的利爪,可这双利爪并没有要伤害她,反而那么小心翼翼,连靠近都充满迟疑。
当他发现小夜竟然又折回来时,似乎比小夜更加畏惧,费力地向黑暗里退缩。
原来他也在害怕,他怕他会吓到她,然而,小夜的任何一个畏惧的动作甚至眼神都会化作无声无形的利剑刺向他,一直以来他都何等高贵骄傲,怎会愿意让人看到最脆弱疯狂的一面。
就算面对的是猛兽又如何,他不会伤害她。
小夜看着满屋子的创痕,难怪息香宫屏障重重,难怪息香宫的门窗都上了重锁,难怪宫里这么简陋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你的病。
小夜满脸糊着泪水,“啊——”地一声,丢了铁钳,闭着眼睛冲了进去,满满地抱住他,肆意地大哭起来。
怀里的他似乎更是被吓坏了,强忍着痛苦一声不吭,满是伤痕的身体簇簇地颤栗着,静静地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久久地回荡在息香宫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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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白色虚无,不远处有一扇巨大而精致的门,那扇门那么高那么重。
我的剑呢,呵,剑还在我身体里,还在一点一点焚毁我,我体内好热,要烧起来一样,眼前一片血红,好在没先前那么痛了,看来我还没死。
如果我死了,雪大概会哭的。
如果我死了,神剑会选择谁?会是雪吗?还是安?好在他们两个可以互相扶持,只要不是那个傻小夜就行了。
活人血祭持续多年,牵扯甚广,连父王都难脱干系,我若死了,今后雪就要独自面对,如履薄冰。
母后,您费劲心思想要另一个结局,这样的结局终究还是让您失望了。
好累,这里是哪,一望无际的苍白,很久以前我来过,那扇门,我见过。曾经还有个模样好笑的小女孩似乎要阻止我开门,那个小女孩呢,我已记不清她的长相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是哪。
她,为什么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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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稀里哗啦哭了许久,从小她就在地窖里长大,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一生下来就差点被生母诛杀,是爹爹救了她,她却连爹爹的样子都没见过。后来莫名其妙去了白山,虽然夫人待她宽和,但终究是无法走出她的心结——她是全族的罪人,该死的应该是她。若不是爹爹用自己的命为她续命,她宁愿从没来过这世上,宁愿早点去赴黄泉路。
可她不能哭,更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哭,她不愿把自己最无助的一面暴露给任何人。她能力低微,无力改变什么,也无力造福什么,她能做的只有笑,笑着面对无端的伤害,笑着告诉所有人她无所畏惧,她不在乎。
这世上只有爹爹为她好,她在乎的只有爹爹,爹爹用命嘱咐的遗愿“保护族王”,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做到。
他是不是也一样?
他的剑,那把水晶一样的晶莹通透的剑,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剑,原来他才是被神剑选中的人,他才是爹爹口中的族王。
小夜嚎啕大哭,好像是为银而哭,好像要把这些年所有的痛都哭个干净。哭着哭着哭累了,竟然抱着一动不动的银睡了过去。
梦中,她仿佛又看到白色虚无里的少年,浑身是血,气若游丝,正伸手要去推开一扇巨大的门。
那扇门,不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