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顿了顿又道:“银本就聪慧,天资在我之上,此为才;我与他每每比试看上去我略胜一筹,其实是他故意为之,旁人看不出,父王和母后一定看得出,此为善。银有才有善,继任族王再合适不过。”
月凝视着雪,问:“你这样褒奖他,那你呢,有何不同之处?”
“我,”雪调皮地笑了笑,“我比他擅长处理人事。银的玩心重,总定不下心来,待人接物也过于随性了些,这些我都可以弥补。将来他继任族王,我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月听了雪的一番话,心里很是触动,没想到雪小小年纪早已洞悉事事,心跟明镜似的。不禁揽过雪抱住,道:“好孩子,真是爱护弟弟的好哥哥,你们是双生子,亲兄弟,银这孩子看着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其实心里十分敬重兄长,今后你们也要相互扶持互相照顾,好吗?”
雪点点头,笑道:“孩儿知道,母后放心。”
月微笑着看着雪。雪的话让月很放心,她看得出他们兄弟之间并不会为权相争,银的性格本就不适合王位,而雪也没有这份野心,不论神剑选择谁都无伤大雅,而梦中的银却被神剑反噬,雪承袭王位,如果从一开始神剑选择的就是雪,那该多好,但神剑的选择由命不由人。
月思来想去,既然不是权利之争,那会是什么,银为何会被反噬?遍地尸体,血流成河,到底会发生什么?白色虚无里的那个小女孩又是谁?她为何没有脸?只有无情善变之人才会变成无脸之人,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他们的灵魂都是可以名状的,但无情善变之人因其灵魂空洞,而成为一具空壳,相由心生,心是空的,相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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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青龙府传出青龙昊命不久矣,青龙源来到王府,请求族王能移步青龙府,说:“家父怕是不行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族王一面。”
霜闻言,二话不说,立即前往青龙府。青龙昊是他的恩师,好友,多年来他都十分感激青龙昊,而这些年来,青龙昊避人耳目,谁也不见本就令他伤感,而上次青龙昊拖着疲老的身躯来到王府,却几次欲言又止,其中必有隐情,此番昊公快不行了,就算昊公不想见他,他也一定会去见他最后一面。
来到青龙府,到处一片萧瑟,青龙源直接带着霜去往青龙昊的寝殿,只见青龙昊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看上去除了精神虚弱萎靡以外并不像个垂死之人,容貌依旧年轻飘逸。
青龙源退出殿外,霜疑惑地走向床边,仅相隔几步时,青龙昊才有所察觉,强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
霜眼露惊讶,发觉事情不对,周围气息已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这里已不是青龙府,而是青龙昊的平行空间,刚想抽手,却被青龙昊一把反握,握力很大,指尖生生掐破了脉搏,渗出血来。
没想到,原本来看望病危的昊公,竟成了一番恶斗,青龙昊被霜重伤,已成废人。
霜回到王府,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来心神不宁,无法接受青龙昊变成行尸走肉的现实,二来那股力量对他的侵蚀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他隐约感到自己身体的异样。霜伏案休息了许久,才平稳了气息,他觉得他应当立即彻查青龙,第一个要处以死刑的就是对族王下了杀手的青龙昊,可他却始终念及往日情分于心不忍。
想不到的是,霜渐渐发现自己也出现异样,身体在渐渐溃烂,他内心感到恐惧,青龙昊为了自己活命竟然拿他做了替死鬼,他成了青龙昊的血祭,解脱的办法只有杀死青龙昊,可即便如此,霜仍旧狠不下心来。
很快,月就发觉了霜的变化,月一边帮他清理腐肉,一边焦虑地问:“难道你要这样耗着等死吗?”
霜双手撑着额头,锁这眉,闭着眼,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我无法对昊公下手,他是昊公,我的恩师,我的良友,他曾经那样悉心教导,就像半个父亲,你要我如何去取他性命。”
月深知霜的为人,他的善也是他最大的障碍,让他变得优柔寡断,可如果这样轻易地就摒弃了良心,他也就不再是她所爱的霜了,月微微叹道:“昊公就是吃定了这份情谊,才胆敢对你下手呀。”
霜点点头道:“我知道,可这又能如何,我始终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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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月搂着小小的安晒太阳,涟来了,行礼道:“见过姐姐。”
月看着长大了的涟,笑了笑,问:“新建的涟府一切都好吗?”
涟温和地笑着点头,道:“阿瑾帮着搭理,一切都好。”顿了顿又问:“进来大哥可好?”
月微微一愣,看来涟也察觉了霜的异样,月只得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她觉得霜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昊公的现状,但终究会处理好的。
涟见姐姐不愿多说,也就没再追问,只说:“若需要帮助,随时来找我。”
月笑着点头,涟欠了欠身子,道:“他们两个呢?最近在忙什么?”
月叹口气,笑道:“雪在练功房,银最近总跑出去,王府是关不住他了。”
涟笑着朝练功房去了。
月看着涟的背影,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没有脸的小女孩,不由得一阵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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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的状况越来越差,他有时竟陷在自我矛盾中无法自拔,旁人看了大概会觉得他是个神智不清的疯子。
月渐渐发觉,霜根本无法处理这件事,他无法越过自己这道坎,无法斩断血祭,更加无法从里面走出来。青龙昊的软弱,让他无论何时都在保护着自己,不论他忠于青龙还是忠于霜,都只是为了他自己。而霜的软弱,让他对一切装作看不见。
月叹着将半梦半睡的霜揽入怀里,她想帮他,帮他下定决心斩断一切。月轻轻握住霜的手,手臂上隐约可以看到腐肉的痕迹。十指相扣时,月突然看到满身溃烂的霜手持神剑,生生地刺入银的心脏。月惊恐地坐起身,银会承袭神剑,神剑就是银噩梦的开始,霜亲手将神剑连带自己的罪一同交给了银。
次日,月竭尽所能劝说霜尽快动手,可霜已无法再正常交流,他的灵魂有一半与青龙昊合二为一。
随着霜的状况的恶化,族里不断有人离奇失踪,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的是普通百姓,有的是贵族,还有些是血脉相连的外族人。负责安保的白虎不断有人来报失踪死亡的案子,报上来之后却无人过问。月越发察觉此事不能再拖了,她开始悄悄地查案,惊发现这些人都是是被血祭了,身上有相似的咒文,而他们有着相同的终点——霜。他们都在被迫为霜续命,不知不觉间,霜变成了第二个青龙昊。
事到如今,就算斩断青龙昊和霜的祭祀关系,也于事无补了,越来越多的人是因为霜而坠落,并不是因为青龙昊,正真打开血祭罪恶的不是青龙昊,而是霜。
她不想伤害霜,可是她不能这样任其发展,可越是深究,越是不可思议,她竟然发现带有那个咒文的人随处都有,甚至有人以为那是平安吉祥的象征,她无法想象霜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他竟然因为无法逾越自己内心的坎而让这么多无辜的人陪葬,月觉得这样的霜她根本救不认识,霜已不再是霜,而是一个吸食生命的恶魔。要解救那些民众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霜。
月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梦,曾经那个稳重周全善良的霜又像另一场梦,她就在两个梦里来回穿梭,她日日疲惫,她知道什么是对的,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就是无法下手,这是她深爱的霜,矛盾中她仿佛理解为何霜会深陷而不能自拔,他何尝不在无谓的自我矛盾中,最终彻底迷失了自我。
日子天天过去,月依旧踌躇着,她要怎样才能弥补这一切。直到有一日,涟突然来了,神情严肃,道:“姐姐,族里都怎么了,大哥他做了什么!”
月被问得无言以对,只得从头交代。
涟叹道:“姐姐,错了就是错了,理应受到惩罚,大哥的罪难道要全族无辜民众去承担吗。”
月低头不语,眼中失了光彩。
涟急道:“姐姐,大哥这样下去,最坏不过一死,姐姐可有想过雪和银,今后他们要面临怎样的困境,难道大哥的罪要他们去承担吗。”
月猛然一惊,仿佛又看到满身溃烂的霜手持神剑,生生地刺入银的心脏,霜亲手将神剑连同自己的罪一并交给了银,他们就好像两片血色的花瓣,一个叫因,一个叫果。
月抬起眼怔怔地看着涟,霜的罪得用命去赎,霜是神剑选中的人,谁都不是霜的对手。而她也是神剑选中的人,只有她可以牵制霜,她的背叛能够引起神剑的震怒,神剑可以让霜死亡。
涟眉心微皱,眼神关切,似乎看出月的想法,只郑重地说:“有什么要做的,我帮你。”
月不禁噗噗地流下泪来。
歧道,现实的梦如花火般缭乱,想守护的是自己还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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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月日日思索着要怎样背叛霜,可她始终爱他,她无法从心里去背叛,看来只能用实际行动去实现,月拍抚着睡着的安,长叹一口气。
在安满一岁时,月声称白山老夫人德高望重,便做主将安送去白山教养,十六岁时才可由族王亲自接回,否则不得轻易出山。同时,月也打算将雪和银也送去避几年,问:“你们两个陪妹妹一块去白山好吗,算是修行。”
此话一出就被雪严辞拒绝了,雪说:“母后为何要将我二人送走,身为男儿自当留下辅佐父王母后。”
月知道雪一向心如明镜,什么事都看在眼里,霜的易变和族内的骚动他必然知晓。于是转而又看看银。
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道:“雪不去我也不去。”一口将所有决定都推给雪,雪扭头瞪了一眼,好像在责备“该你表态了,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于是银又补充道:“去白山那地方就跟当和尚差不多,我不去。”
月知道银虽然自在惯了,但一向听雪的话,大事小事不论好坏,他都毫不犹豫地站在雪这边,一来雪是哥哥本就护着银,银服从雪的安排就更加被雪护着,雪就像他的挡箭牌,二来听从雪的安排自然万事推给雪,他乐得自在。雪说不肯走他必然也不会走了,只得无奈地叹气摇头。
于是,在安的生日第二天,安就大张旗鼓地被送往白山,一路上,月带着雪和银相送直到白山的入山牌坊下。
牌坊下,白山老夫人已是白发苍苍,见到王室的车马,立即行礼道:“恭迎族后。”
月下了马车,亲自将小小的安抱给夫人,道:“安的一切就拜托夫人了。”
老夫人小心地接过软软绵绵的安,这孩子目含春水,肤若凝脂,老夫人深知族后将王姬托付给白山定是不得已而为之,族内会有动荡,可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王姬年满十六,道:“老妇有生之年定会待王姬周全,族后放心。”
月目中含泪,连连点头。雪上前牵着安的小手,也是依依不舍。只有银立在一边,眼眸平静,并不是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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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的十年,族内不断有人死亡失踪,甚至一度传言暗血族再次遭到外族狩猎,一时间人心慌慌,百姓们都断绝了外族交往,白虎不断加强守卫和排查,但只是重复地收尸,或者连尸体都没有。整个暗血族固步自封,偌大王城几乎成了座孤城。
霜这个族王已形同虚设,一切事务都由月打理,第一件事就是囚禁霜,但依旧止不住百姓无辜受难。
霜被囚禁后,月四处奔波,同时带着年少的雪一同处理事务,对雪越发严厉,稍有懈怠就要挨板子,而对银却一如往昔地宠溺放纵,雪在贵族们心中早已是新王无疑。月希望雪能承袭神剑,继任王位,出任族王,而银只要能躲过被神剑所伤的一劫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