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树影倒飞如电,近乡情更怯,自从上了县城通往大庙子镇这条公路,就连一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林翔也闭了嘴,默默的看着窗外一个个熟悉的村庄。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繁衍多代,亲戚朋友怀城县境内,其中许多人就是住在路旁的这些个村庄内。
瞧!村前有一条弯弯曲曲小河的叫湾水村,那一片被竹林遮住显露一角的村庄叫毛竹庄,还有那片在低矮的房屋,那不是因为他们的房子矮,而是因为地势低,所以就叫洼子村……更有许多可以叫得出名字的村庄也各有特色。
在开往大庙子镇的公路上,小轿车几乎是灭绝了,来来往往的尽是拖拉机和农用三轮车之类的车辆。这些车辆没有驾驶室,驾驶员就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坐在车上,任干硬的北风割过他们粗糙黝黑的面皮,实在冷了,就点根烟吸,不管是否能否取暖,但总是会觉着好些。
怀城县能歌善舞者众多,那些赶完集归家的小商贩们,一路上赶着拉车的牲口,扯起嗓子,唱着一首接一首的山歌,此起彼伏,那歌声直冲云霄,他们是这块土地上最开明的人哩,唱的歌也多为“情哥哥”、“情妹妹”之类的情歌。
从怀城县县城到大庙子镇,林东花了四十分钟。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五,正是逢集的曰子,但已经是下午了,赶集的商贩和农民们都早已散去,街道两旁随处可见丢弃的烂菜叶子。
到了大庙子镇,向西十里地不到就是柳林庄了。这辆豪车在大庙子镇这里出现,着实引来不少镇民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不知哪家的后生在外地发了财,回家炫耀来了。
林东开车走在镇中心的街道上,不时见有人指着他的说说道道。向西行去,七八分钟就出了镇子,前面是一条岔路。自打进了大庙子镇,林翔几次欲言又止,刚才车子经过柳枝儿家门口的时候,他险些就让林东停下车去看看他的柳枝姐了。
“东哥,走左边的那条路?”林翔见到了岔路口,急忙说道。
“左边?那不是往朱家岭去的吗?”林东停下了车,问道,如果去柳林庄的话,应该走右边的路。
林翔解释道:“东哥,你还不知道吧,进咱们村的那座桥塌了有半年了,镇里一直没给修。眼下是冬天,河里应该没水了,咱要是光人一个,那自然没有桥也可以过去,但是你这车怎么办?”
“桥……塌了?”林东脑子里久久回荡着林翔的话,记忆中的水泥板铺就的老桥没了,一时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座桥承载了太多他的童年的乐趣。他还记得,小的时候,每逢暑假,村前的大河里总是满满的一河的水,他站在桥上,和小伙伴们一起往河里跳,然后再游上来,爬到桥上,再跳下去……老桥没了,记忆中的老桥还在,这就够了。
林东往左打方向盘,往朱家岭的方向去了。朱家岭离刘强他们家所在的小刘庄比较近,所以林东决定顺道把刘强送到家。车子从朱家岭旁边的土路驶过,直奔小刘庄去了。进了小刘庄,不时的有杀猪的声音传入耳中,浓浓的年味已经笼罩了这片村庄。
林东一直开车把刘强送到家门前,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发现老刘家的门口停了这么一辆车,奔走相告,纷纷跑过来围观。
刘强的父母听到门外车子的声音,好奇的走出门看看,发现黑色的小轿车就在自己家的门前停了下来。车刚停稳,刘强就急不可耐的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走出院门的父母。
“爸、妈,我回来了……”
“强子……”刘父刘母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从车门开了,林东和林翔都下了车。
“刘叔、刘婶。”林东走上前去,给刘父递上了一根香烟。
刘父伸出颤巍巍的老手,从林东手里接过香烟,他就听儿子说过林东现在发财了,猛一看见,差点没认出来,看来人有钱了之后,模样还真是会变。
“东子,吃了没?”刘父呵呵笑问道。
“哎呀老头子,赶紧把东子和二飞子请进家里来,这几孩子一定着急赶路,都还没吃午饭了。”刘母说完,已经跑回家中热菜去了。
“东子、二飞子,你俩都不是啥外人,也别客气,就在你叔家吃口饭,走,屋里坐吧。”刘父说着就招呼林东和林翔往里走。
林东连忙道:“刘叔,我爹妈也在家等我呢,改天我再来吧,我这就得走了。”
“是啊刘大爷,我妈也在等我回家吃饭呢。”林翔也说道。
刘父吸了口咽,笑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不是你刘叔小气,这就不留你们了,赶紧回家吧。”
帮刘强把他的东西从车里拿出来,林东和林翔就上了车,挥挥手,和刘家父子作别,开着车走了。左邻右舍有熟悉林家的,一问刘强,才知道那开车的小伙子就是老林的儿子。
“哎呀,老林儿子出息了,老林家的好曰子来喽……”
村民们议论了一会儿,就全都涌进了刘强的家里,看看刘强有没有从大城市里带回来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出了小刘庄,转了几个弯,就进入了柳林庄的地界。还没进村,就看到了那一大片的柳林。时处寒冬,柳树全都是光秃秃的,如果到了春天,柳树抽芽的时候,那一眼望去,绝对是大庙子镇首屈一指的美景。
乡间土路的两旁是大片的农田,过了土路,就进了村。这里的家家户户,都是车上两人再熟悉不过的乡亲了。林翔家离村口不远,到了林翔家的门前,林东停下了车子。
林翔的哥哥林飞率先从屋里跑了出来,这家伙涨的又高又壮,看上去比他弟弟魁梧太多。
“阿东,你小子牛逼大了,都开上奔驰了!”
林飞是林东儿时的玩伴,二人同龄,林飞出生的月份要比林东早两月,所以从小到大,林东一直管他叫哥。
“飞哥,帮帮忙,二飞子带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帮忙往家里拿。”林东打开后备箱,林翔的父母也从家里出来了。
老两口见到了林东,就像是见到了恩人,林翔能有今天,他们知道,全靠着林东这个族内侄儿的提携。
“三叔、三婶。”林东见了林翔的父母,上前打招呼,抽了根烟递给林翔的父亲。
林翔的父亲叫林光,兄弟三个,排行老三。
“东子,抽我的,别嫌三叔的烟差。”林光见林东递烟过来,赶紧也把烟掏了出来,递给林东。
林东摆摆手,“三叔,别客气,抽我的,哪有刚回来就抽长辈烟的道理。”
林光推辞了一番也就接了下来,侧身请林东进屋,“东子,家里坐吧,喝口水再回家也不迟。”
林东道:“三叔,我现在就得家去了,我爹妈还等我吃午饭呢。”
林翔道:“爸,你赶紧让东哥回家吧,大伯大妈都在家里盼着他呢。”
林光也就不再请林东进屋里,挥挥手,“东子,那你就赶紧回家吧。”
林东告别林光父子,开车回家去了。他家与林翔家隔了十几户人家。柳林庄大多数人家都是瓦房,只有村中间有一栋两层的楼房,那是村支书柳大海家的房子。林东路过柳大海家门前时,不知不觉中放缓了车速,忍不住往柳大海家的门内看了一眼,除了柳大海家门口拴着的大黑狗,他什么也没看到。
他家在村子的东头,三间小瓦房还是父母结婚之前林东的爷爷出钱给建造的,如今早已破旧不堪。柳林庄三百多户人家里,其他户人家的房子早已翻建过了,只有他家还住在那种小瓦房中。
临近家门,林东莫名的辛酸起来,他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本应该高高兴兴的,但想起以前家里曰子的艰难,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父母含辛茹苦十几年供他上学,一直供他读完大学,家里收入微薄,欠下了许多外债。
读书的时候,每到寒假在家,快过年的时候,父母都会为从哪弄钱还清欠别人家的钱而犯愁。林父知道亲戚们也不富裕,所以无论如何,他总会在过年之前还清欠款。所以每年过年,他家都会把养了一年的肥猪卖掉,而不是如别人家那般宰一头肥猪过年吃,这样还远远不够,还要卖掉家里囤积的大部分粮食,这样才能还清欠款。
林母去集市买点简单的年货,主要是鱼肉之类的,一家人吃几顿好吃的,就算是过年了。
家里这边前天下了雨,今天太阳很好,门前的冻土都化开了,林东的新车碾过之处,留下了深深的轮胎印子。崭新的奔驰车不一会儿就满身都是烂泥,看上去十分碍眼。
林东坐在车内,深深吸了几口气,把因回忆而引起的伤感的情绪驱散掉,甩甩头,抹了抹眼角,冲着内后视镜咧嘴笑了笑,对镜子里的自个儿道:“苦曰子都过去了,你还有什么可难过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