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都是人精,这般一闹,都只道王琼芳故意陷害,嘴上虽不敢说,然目光却充满鄙夷。廖夫人不轻不重地咕哝了句:“挑三豁四不积德,怨不得有报应。”
王琼芳脸挂不住,欲拂袖而去,待想到还身负要事,少不得装作不知地道:“清羽妹妹,真是太好了!我就说,姝雅姐姐再不是这样的人!害得我好一通担心。若你二人有了嫌隙,姐姐夹在中间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廖夫人闻言夸张地叹了道:“言夫人,今日来您家真是来着了!我八百年都没见过的厚脸皮,倒在你家开了眼!啧啧啧,真是好造化啊!”
杜氏憋着笑道:“行了行了,你就别呱噪了。待会儿还有好多事等着做呢!”遂拉着她与其他夫人聊开了。
王琼芳僵了僵,心中将其诅咒了千万遍,而后扯起嘴角道:“清羽妹妹,你见着封妹妹和你家几位姊妹了吗?”
素绾目光清亮地望着她道:“先时还在这儿,不过人一多,便出去逛了,晚些还要来。怎么,右夫人找她们有事?”
王琼芳转了转心思道:“这样啊,也没甚大事。不过是在前头隐约听得她们在,便想着来了见到叙叙也好。 ”
一旁的丫鬟忙补充道:“封小姐为人大方周到,我家夫人同她特别投缘,近来常聚在一处喝茶聊天。”
素绾状若恍然地道:“难怪右夫人急着找人,原来如此。几位姊妹大约在花厅或我家姊妹院中,夫人若有需要,臣女派个小丫鬟陪您去寻可好?”
王琼芳方要作答,忽一略为粗哑的女声响起:“原来就是你!”
众人忙惊诧的循声看去,却瞬间被闪住了眼——但见一浑身金光熠熠的妇人拖着曳地红裙一步三摇的走近。也不理旁人,径自到素绾身边绕着她里里外外的打量着。
杜氏转过神来,忙行了个礼道:“毓琉乡君到访,臣妇未及远迎,还望乡君恕罪。”余下的诸人也跟着行礼问安。
毓琉乡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行了行了,我今天是来看你女儿的,又不是来看你的,少来这套!”
*** 杜氏一噎,抽了抽嘴角。廖夫人在旁翻翻白眼——野丫头就是野丫头,插上再多的鸡毛终究成不了凤凰!幸好不是嫁到自家,不然依她的脾性,每日不闹个鸡犬不宁再舒坦不了!也不知太后为何那般宝贝似的供着,满京的小姐随便拉个出来都比她强千万倍!不懂规矩又口无遮拦,还自以为是!啧啧,瞧瞧她的装扮,活脱脱就是个商人妇!自以为插满金子就高贵威风了,呸!再看看那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将自个儿的嫁衣穿出来了呢!也不想想今日是什么事儿!别人出阁整这一套,丢人现眼!唉,真是可惜谢广然那般的品貌才情,可惜,太可惜了!***
素绾对其笑笑道:“乡君亲临,臣女不甚荣幸。因着规矩,不便见礼,还请乡君见谅。”
毓琉乡君不屑地道:“又一个装模作样,虚伪至极的娇娇女!也不知谢馨菡整天叨叨的称赞你什么!不过是生了副好皮囊罢了,有什么值得说嘴的!真不知谢广然和那什么墨的,看上你什么!”
杜氏闻言立即敛容肃声道:“小女即将为墨家妇,请乡君谨思慎言。”
毓琉乡君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对着素绾冷笑一声道:“哼,就你这样的胆小鬼,别人稍微说两句便要死要活的,哪里配得上我家相公!”
素绾道:“臣女自是配不上。这世上除却乡君这般抛头露面,大胆求亲的女子,再无人可配得上学富五年,落笔惊风的谢大人。想必谢大人与乡君平日里定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万般令人羡慕的。”
***毓琉乡君听罢登时涨红了面——满京城谁不知他们夫妻不和,谢广然谢大人宁愿睡在书房都不愿回房休憩。初时她隔三差五的进宫哭诉,太后施施压,还稍稍理会些;到了后来,他也不怕太后,直接找了皇上,说若太后实在放心不下乡君,大可再接回宫中相伴抑或再指一门满意的亲事,也省得委屈了乡君。再加上皇上正差他办件要事,也着实不耐其老被分心,遂特地找太后谈了谈,过后太后便召她进宫,劝她多打扮打扮或多探探谢广然的喜好。毕竟过一辈子的是他们两个,太后再尊贵,也不能总管着人夫妻间的事,时间久了,总会惹人笑话云云……总之一句话,自个儿努力去吧!得,她仔细一想也有理,便变着法儿的打听谢广然的一切,甚至还不顾嘲笑的整日游走泰王府,这才知晓其中的典故——原来不是她不好,而是那谢广然另有心上人!听那谢馨菡不是“言氏嫡女如何如何知礼”,就是“清羽妹妹怎样怎样无所不能”的一堆,她就怒从中来!不就是投了个好胎么,若她也有这等造化,什么琴棋书画,诗书礼乐的,还不是手到擒来?她就不明白了,那般手不能抗,肩不能挑,一阵风便要吹倒,每日只知故作姿态,悲风伤秋的吟些酸诗,扮扮忧郁;闲得无聊就今天害这个一下,明天害那个一下。连衣服碗筷都不会洗的废材,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她有自己贤惠吗?有自己能吃苦吗?有自自己爱谢广然吗?出了事,只怕溜得比兔子还快!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的,那谢广然真是眼睛有问题!***
思及此,遂挺了挺腰杆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卖弄这些,我不是那些公子哥儿,不会吃你这套!”
***素绾面无表情地道:“臣女只是实话实说。若有哪句说的不当,乡君尽管教训。倒是乡君,左一句‘看上’,右一句‘公子哥卖弄’什么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没臣女闺誉,是自个儿的心思呢还是受的旁人意?若是,受的是何人的?若不是,臣女现下就请家人备轿进宫,请示请示太后娘娘,乡君这般言行,存的是什么心?还是太后娘娘对言、墨二氏不满,特特差乡君前来羞辱!”***
毓琉乡君微怒地道:“你别乱咬人!我说的话关太后什么事!谁有那个闲情来羞辱你!你如果行得正坐得端,哪怕人说!分明是你自己心中有鬼,才恼了!”
*** 杜氏阴着脸道:“乡君不必动怒。小女行为端不端正,皇后娘娘再清楚不过。小女初入百花宴时,便蒙皇后娘娘赞誉‘一言一行,均是闺秀典范’。多年来,皇后娘娘也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个,乡君若觉得小女不配,大可先向皇后娘娘说明一番,再同京城各府夫人小姐道出原委,而后便可来我言氏祠堂,问问家母,问问我这个言氏宗妇,是如何教的孙女,如何教的女儿,竟养出这般放浪轻浮,行为不端之人!!” ***
林氏也挑着眉道:“接下来乡君还可到我侍郎府,责骂责骂我家公婆,为何嫁了这样无能之人到言府,让乡君您蒙受委屈!”
廖氏也开口道:“太子妃也极为喜爱言府小姐,乡君做完了这些可否去东宫告知太子妃一声,就说她眼神不好,没看对人!乡君说不必提起太后娘娘,臣妇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若真个不论太后娘娘,恐怕乡君连言府的角门都靠近不得吧?”
*** “你!你们!”毓琉乡君被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唇枪舌剑,弄得毫无招架之力——是谁说这些达官贵人的妻女最爱面子,不会如泼妇骂街那样厉害的?听听,听听这一句句比刀剑还尖上十分的话,这样都算不厉害,那怎么样才算厉害?不过是无心说了句不能讲到明面上的话,用得着这样义愤填膺,跟要吃了她似的吗?有必要吗?什么名节闺誉,真有这般重要?说一句就像犯了王法一样,一起声讨她?不明白,真是不明白!她原先在乡下和村里的姑娘吵架,比这难听十倍的都说,有什么关系?到最后不照样嫁了个好人家?这言素绾一家真会小题大做!黄昏就要行礼了,她说几句,那墨家难不成还不娶了?大惊小怪!***
***原本十分郁卒的王琼芳听了这番你来我往后,立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踩踏言素绾的机会!绝对不!凭什么她从出生到出阁都这般的好命?凭什么一样是世家嫡女,她能享有那么多自己没有的!凭什么!自己不好过,她就该过得更惨更悲!遂帮腔道:“清羽妹妹,正所谓‘来者是客’,大好日子的,你们家这么对辛苦赶来道贺的乡君,怕是不太好吧。”***
***正自鸣得意间,一道威严十足的声音乍然传来:“诚心诚意来道贺的言府自会盛情款待;可若平白无故前来挑衅,我言氏也不会忍气吞声,必会据理力争到底!什么乡君夫人的,都不怕!只要占着理儿,便是到了御前也有的说。乡君,右夫人,老身说的可是?”紧接着,身着金边玄色镶领赤金撒花缎面对襟披风的言老太君伴着丫鬟婆子进了屋。在场的女眷莫不欠身行礼,连廖夫人也垂下了头,恭恭敬敬的问好。***
***毓琉乡君和王琼芳霎时便焉了——毓琉乡君平日最怵这些个老太君老夫人什么的。一则,在她们面前总觉着自惭形愧,哪儿哪儿不好,且无形中老有一股压力,让自己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二则,太后虽然宠爱自己,但更敬重这些老妇,她们随便说句,太后都信的不得了!加上连宫中的皇子皇女都不敢同她们放肆,更别提自己了。所以她向来都是能绕便绕能避便避。王琼芳则是因为祖父祖母自小便提到言老太君的种种,并以她为准则,要求自己,日积月累后,自然而然的有了阴影。生怕被她看到一丝错处。这也是她看不惯言素绾的另一重要因素——但凡她有这样的祖母,多少大事不成的!***
言老太君简单的问了好,仍道:“乡君,右夫人,可是对我言府,对清羽有甚不满意的?说出来,老身定会给个交代。”
毓琉乡君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还有事儿,先告辞了。这个是添妆礼,给你。”话落,夺过丫鬟手中的盒子塞到言老太君手中,而后飞也似得跑了——众夫人小姐见状面面相觑:真有够不懂规矩的!
言老太君随即转向王琼芳,王琼芳也忙道:“祖姑母,封家小姐找侄孙女有事,侄孙女先行告退。这是给清羽妹妹的添妆礼,望祖姑母不弃。”一面说,一面急急使了个眼色给丫鬟,待交过匣子后,陪着笑,不自然的朝外走去。
***言老太君默不作声地接过两份添妆礼,继而笑着对周围人道:“开面汤果已准备后,诸位且随老身一道入席吧。”众夫人小姐无不应“是”,言老太君又对杜氏道,“媳妇,外面还有好多事要忙,你且先去。”杜氏忙答应一声。言老太君进而暗暗向素绾点点头,素绾会意,略微颔首;言老太君遂领着众人去了。一时人散尽,只余下素绾主仆,倒显得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