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明没料到女人这么泼辣,硬挤开门进屋了,讪讪的一指客厅的椅子,“那……你们就先坐吧!”
白天儿安排好甲央坐在一边看小人书,这才扭头向着谭明……
但见他三十四五岁的样子,人虽长得周正,棱角分明的下巴却显出他为人的固执,浓黑的眼睛里也带着年少得志的张狂。
谭明不耐烦的开了口,“你是厂里的员工还是家属?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白天儿微微一笑,“我听说你是厂里主管销售的领导!就想过来和你谈笔生意!”
生意?
谭明讶异地打量面前的女孩儿……长发扎成了一条“马尾巴”,漂亮地露出鹅蛋圆的脸,清澈的大眼睛,俏皮的小酒窝,看样子还没满二十呢。
谈生意?
闹呢?
他长期搞销售,见惯了企业里的“供销科长”,都是些能说会道的“老油条”,还没有一个这样年轻漂亮的呢,“和我谈生意?你是哪个企事业单位的?”
咳咳咳……
没单位!
白天儿微低着头,“谭厂长,我听说你是新锐的改革派!怎么看事情还是老观念,旧思维?你们纺织厂,就只能面向大商场?那个体户和私营企业呢?你难道预见不到,他们将来都会是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
谭明愣了一下……他是改革派,这些关于市场的理念,他确实认同,只不过这些话从一个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总是有些“那个”。
抱着胸,饶有兴致的望着她,“你叫什么?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你的小脑袋瓜里,到底有什么想法?”
“我叫白天儿!目前算是‘个体户’吧!资金虽然不充裕,可谁的钱都是一点一点赚的!我正在积攒第一桶金!如果明年生意运营顺利,预计销售目标额:10万!”
谭明忍着笑,“销售额十万?切,你口气倒是蛮大的嘛!十万是多少你有概念吗?我们是全省都排得上名次的大厂,年人均年收入也才是562,十万?你一个人,就能顶我们180个员工的全年劳动?”
他挥了挥手,“你快带着孩子回家去!摆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真以为她吹呢?
白天儿也没客气,“谭厂长,古语说得好,莫欺少年穷!您可以听完我的想法之后,再下结论吗?你们是大厂不假!资本雄厚,市场稳定!可一旦失去了国家计划经济这座靠山,企业直接面对国内甚至是国外厂家的竞争,你还敢这么自信满满的坐在这儿,说你们是省里排得上名次的大厂吗?未必尽然吧?”
谭明眯起眼睛,重新定位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儿……
他号称厂里的新锐派,主张“改革”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的想法和这个小姑娘不谋而合……靠国家计划,不久的将来,厂子就会是死水一潭!
他退让了一步,“往下说!我给你十分钟!”
“谭厂长,我不用看纺织厂的运营数据,不用看你们的结算账本,就依着一般纺织市场的规律来说,想必你库房里,应该有好多的积压商品吧?”
这倒不是她瞎猜……
纺织品是时尚产品,潮流一变,再好的衣料也会成为无人问津的赔钱货。
“接着说!”谭明不质可否的抿了抿嘴角,“所以呢?”
“所以,你就需要我了!我可以大批的帮你清空存货!”白天儿呵呵的一笑,再接再厉的逼近,面上随和,眼底就藏着犀利的精明,“当然了,至于结算货款吗,还要等到我的产品卖出去之后!”
谭厂长单手摸着下巴,也没客气,“敢情你想空手套白狼啊?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个骗子?”
“这个吗?日久自然见人心!如果你需要个保人的话,你们厂子的南会计,完全可以为我的身份证明!”
身分表明了,她这才加强了语气,试着击中对方的弱点,“我猜,你库房里积压的东西,维护成本费一定不低!在你手里一文不值的东西,你干吗还要精心保存?库房占地不说,湿度温度,纺织品生虫长毛褪色,到最后,你还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就算是一分钱都拿不到,我又凭什么要给你?”
“我不是白拿的!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设计几个纺织品的花样,你可以找专业人士过过目,如果能够上你们的生产线,如果有赚钱的可能,作为酬劳,你可以先赊给我些面料,呃……就先先压一批货款,以后嘛,一批一结算!”
谭明微微的沉吟了起来:
少量赊给她一些积压布料,本来也不算什么,正如白天儿说的,库房里这样的东西很多,正愁没办法处理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倒是愿意给这个小姑娘一次机会……无论口才和论据,白天儿都能够轻易的让人忘了她的年龄,那双清澈睿智的双眸背后,仿佛藏着个老谋深算的“生意人”。
终于点了点头,“这样吧,布料呢,第一次,我最多只能赊给你500元钱,不能再多了!”
“您说的500元,不是按照市价单价来算的吧?我要的是折旧之后的价格!”
谭明心里暗赞……这女孩儿太精明了,根本不像做买卖的新手,和她讲价还价,倒仿佛成了一种带着趣味的较量,“那……关于你说的设计几款花样呢?我们正好在研究‘乔其纱’,你给我画几个样子来!一手交图一手交布,你是不是耍嘴皮子的骗子,我一看图,就可以见分晓!”
他斜睨着白天儿,“顺便提醒你一下啊,我可是纺织大学毕业的,学的是设计专业!”
原来还是同行?
那就好办了!
白天儿点了点头,“放心吧!图我今晚就回去画!顺便问一句,你们设计的是烂花乔其,还是重乔其?”
只这一个问题,谭明心里就有数了,这女孩儿,绝对不是个骗子……骗子也没法问出这么专业的问题啊!
“你各画两款给我瞧瞧?”
谭厂长打算结束谈话了,打开了房门,瞥了一眼甲央,“这孩子是……”
叶家扬的嘴快,“她是我小舅妈!”
原来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就结婚了……
不知道娶她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谭明摸了摸甲央的头发,“等到下午,你跟你小舅妈就去厂里!我派人带你们看料子!”
这话是说给白天儿听的……
实际上就算是同意她赊货了!
“谢谢!”白天儿高兴的一端肩膀,露出了俏皮的一面,“放心啊!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下午……
在库房里转了一大圈……看好了几款厚实的锦缎,虽然花式不太时兴了,可旗袍并不是主流商品,面料的的老旧,反倒更能彰显出旗袍的那种幽雅的韵味,另外还相中了一些素色的“雪纺”和碎花的“的确良”,她在心里都一一记下了!
等到一切都看妥了,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一想到南星的羸弱,她还是有些不忍心,去菜市场买了一只老母鸡,还有一条带鱼,拉着甲央往家走。
刚进楼道,就听到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又急又响……
左邻右舍好事儿的闲人,都探出了小脑瓜,边嗑瓜子,边看热闹呢。
白天儿闪目仔细一瞧,不由的吃了一惊……
只见唐绍军完全变了个人,浑没了平日里那股谦谦之风,手上滴着血也浑然不觉,一边发疯似的拍着房门,一边大声的嚷着,“南星?你开门!不然,我就踹了!”
话一说完,真的就后退了两步,脸上狰狞暴戾,一抬腿,“啪”的一声,无所顾忌的踢开了房门。
只听到屋里南星儿一声尖叫,“滚!滚!我不想见你!”
紧接着大门“哐当”一声阖上了,屋里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
甲央紧紧的拉着白天儿的衣角,“小舅妈,我怕!”
白天儿将他揽在了怀里,安慰的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将他安置到了一处墙角,“乖!你在这儿躲一下,舅妈先过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