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晋阳这一支的家主王渊正在书房捧着一本?公羊传?细细品读。
不时的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读至精深处忍不住抚掌叹妙。
若是让张拯看见,大唐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五姓七家之一的太原王氏。
家主竟然抱着一本?公羊传?在读,少不得要讥讽几句。
?春秋》一书,乃是儒家门下巨着。
而?公羊传?、?左传?、?谷梁传?这三本巨作,皆为解读注释?春秋?一书而作。
三本书背后,又分为公羊学派,左氏,谷梁学派三个文化学派。
每一家,对?春秋?一书的解读都有所不同。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以董仲舒为首的公羊学派逐渐成为了影响朝堂的主流学派。
而公羊一脉,主要宣扬的思想就是维护大一统,维护宗法制度。
同时也主张限制皇权,提出天人感应,以及针对邦交异族的夷夏之辩,大复仇等核心思想。
而世家门阀的存在,本身就是影响社会和谐安定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教育垄断,土地兼并,左右朝堂,役使百姓如牛马等等。
与公羊一脉所宣扬的大一统思想,完全就是在两条车道上跑的车。
如果大唐有反派的说法,那王渊就是反派角色中最大的boss之一。
这样的人,竟然在看一本怎么维护大一统王朝的书,岂不是很可笑。
然而,所处的角度不同,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同。
王渊可没有身为大反派角色的觉悟,恰恰相反,王渊身为太原王氏这个宗族的大家长。
一切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基于维护家族的整体利益这个观点出发的。
而这也是贯穿中华上下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的主流思想。
所以在王渊看来,张拯又何尝不是影响王氏的利益结构的大反派呢。
说起来,两人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站的角度不同。
张拯从小所接受的教育,让他没有办法接受损坏大多数人的利益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而王渊所受到的教育,则是一切以维护家族利益为先。
为此,他可以对无辜的百姓伸出手。
拿走他们碗里的最后一粒粮食,以此来保证王氏族人吃饱肚子的权力。
前后相差了一千多年的价值观不同,导致他们天生只能站在对立面。
“大老爷,官兵又来了……”
王渊读书正读到精彩处,突然听得外面传来府中下人的喊叫声。
不由得心中大怒,顿时没了读书的心思,想把手中的书砸在地上泄愤,正要付诸行动之时。
却突然想起来,这本书乃是南北朝时期遗留下来的孤本,异常珍贵。
然后小心的把书放下,准备换一个东西来砸。
顺手抓起桌子上的砚台就砸在了地上,口中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三番五次围我祖宅,真当我太原王氏是软柿子好捏不成。”
然后转身准备走出书房,突然又想起似乎刚才自己用来泄愤的砚台。
是取岭南端州端石,经由匠人数年打磨所做而成的端砚,心中忍不住阵阵肉痛。
好在砚台是石头做的,也没有那么容易坏。
王渊小心翼翼的捡起砚台,见没什么损伤,将砚台放回案几上,才阴沉着脸走出了书房。
那报信的门房见大老爷脸色难看,忙为其引路,低着头往府邸大门而去。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官兵围困王氏祖宅,便是王渊出面也不一定有用。
至少,张公瑾和魏徵都没有买王渊的账。
但王渊作为王氏晋阳这一支的大家长,又不能不出面。
张拯倒是很有礼貌,见已经有一个门房跑进去报信了,便耐心的领着众人在大宅门口等候。
“大老爷,就在前面,为首的是一个弱冠之年龄的少年。”
那门房弯着腰走在王渊身旁,王渊则是满脸难以掩盖的怒气。
但王渊刚踏出府邸大门,便是一怔。
只见房门外二十步左右的地方,一位面色稚嫩,但仪态不俗的少年正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
见自己出来,那少年面上泛起微笑。
身后还跟着百十位精壮汉子充任护卫,王渊眼神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都是军伍里的好手。
而那少年,不正是被所有世家门阀视为生死仇敌的张拯吗?
王渊在打量着张拯,同样张拯也在打量着王渊。
只见来人约莫五十岁不到的样子,一身天青色宽袖锦袍。
头上已经有些花白,发丝一丝不苟的挽成发髻,用一根墨玉簪子固定。
望之面容宽厚,颌下三缕短须在看见自己后一抖一抖的。
“张拯,是你!好大的威风啊,怎么,张县男拿了一州刺史府的官员还不够。
带这么多人堵在我王氏府邸大门前,这是要打算将我王家上下几百口人全数拿进长安问罪吗?”
王渊阴沉着脸率先开口。
心里却想着,这少年的模样可比画像上还要英俊几分。
张拯虽然没有见过王渊,但是同样看过王渊的画像。
事实上,几乎大唐所有称得上门阀的家族,其家主的画像和家族的详细资料,张拯都看过。
那些东西就在太极宫内,李世民天天琢磨着怎么把这些家族连根拔起呢。
见王渊一出门就出声诘难,张拯毫不在意,反而是未语先笑,对着王渊行了一个见长辈时的合首揖礼。
“啊哈哈哈哈,晚辈张拯,见过王世伯,世伯说笑了,都是些没影的事儿,这顶帽子晚辈不敢戴。
刺史府的官员可不是晚辈拿的,乃是魏徵奉陛下之命,前来查访并州刺史府的粮食贪腐案。
并州刺史府的官员手脚不干净,这才被拿回京问罪的,和晚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还请世伯不要误会,晚辈此来,乃是专程为拜访世伯而来。”
张拯的姿态放得很低,第一时间将锅甩给了魏徵。
“呸,怎么能说是甩锅呢,这事儿本来就是魏徵干的,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自己最多就是帮魏徵调了下兵而已。”
张拯心里这么一想,顿时腰板挺得笔直,嗯,都是魏徵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