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苏末便已睡醒,懒得唤人进来伺候,只自己打了点水,简单梳洗了一下。
出了小院,闻着扑鼻的梅花香,嗅着早晨最纯净的空气清新,只觉得浑身充满了活力。
严格算下来,来到这里已经足足五天了,这五天是她这一生最放松的五天,每天好吃好喝好睡,不用没日没夜处理帮务,不用时刻面对枪林弹雨,也无需整日与人算计谈判。活了二十年,难得有这样悠哉的生活,居然是在古代。
沿着回廊慢慢走着,走到梅林处,苏末静静思索,想着上次南云带她走的路线。片刻后,嘴角微勾,抬脚进了林子。
所幸,虽然她对机关不曾有过研究,但记忆力不错。这里的机关虽精,却未曾有过变动,想来除了她,确实还没有过外人能进入这座庄园。
苏末步伐踩得小心仔细,却并不紧张,甚至还有一点悠闲的感觉,不大一会儿,便走出了梅林。
倏地,一团白影兜头扑来,疾若迅雷,势若雷霆,苏末双眼一眯,右手一抬,一支袖箭急速飞出,只听“扑”“扑”两声,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直冲天际,苏末抬眼一看,袖箭擦过白影身侧,击落一片漂亮的白色羽毛……嗯,羽毛?
苏末抬眼看去,却是一只白色的鹰扑腾着翅膀,凌厉地瞪着她,眼神高傲睥晲,桀骜不驯,似乎因有人敢冒犯他的威严而处于狂怒之中……
苏末眼神同样狂肆,丝毫不逊于他,冷冷的不屑的目光更加激怒了目中无人的神鹰。
白鹰在天际盘旋,蓄势待发,正欲再次俯冲而下,给她雷霆一击——
“东儿。”一声轻柔却有力的呼唤,止住了白鹰的俯冲之势,仿佛突然断了弦的琴声,噶然而止。
白鹰转头看向悠然出现面带笑容的白衣男子,发出一声霸道尖锐的的叫声,似乎极度不满有人阻止它教训敢冒犯它的人。
苏末轻飘飘睨了它一眼,转头,看向来人,微微颔首:“月公子。”
来人正是月萧,依旧一身飘逸潇洒的月牙白长衫,温润的容颜泛着笑容浅浅,如春日暖阳,舒心入骨。
月萧脚步停在离苏末五步之远的距离,笑容不变,却对着苏末恭敬地弯腰行礼,不是礼貌的客气,是真正的行礼:“月萧见过末主子。”他的声音同样优雅,如同最上等的白玉温润。
末主子?
苏末眉稍微挑,这是什么怪称呼?
“月公子不用多礼。”苏末淡淡道,“这只白色的鹰是月公子饲养的?”
月萧微笑摇头:“不是,东儿是主子的宠物。”顿了顿,接着解释:“东儿不是普通的鹰,他是神鹰之首海东青。”
海东青?苏末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上空早已不见了白色神鹰,大概因不能对着敌人发雄威而去别处撒气了。
驯养一只极度桀骜霸道且无比高贵的神鹰之王当宠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苏末看着月萧,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的掌心:“月公子的伤好些了?”
月萧一怔,倒也没去思索她为何知他受伤,只微微一笑,从容颔首:“谢末主子关心,属下的伤并不要紧……末主子唤属下名字即可。”
苏末从善如流:“月萧,既然来了,陪我走走如何?”
月萧优雅躬身:“末主子但有吩咐,属下莫不从命。”
天色渐渐亮开,虽已近三月,早晨的空气还是有些微凉意,不过对于练过武的人来说,这点凉意沁入心脾,只让人觉得舒爽。
两人一路从梅林走出,并没有刻意的方向,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只是想悠闲地散个步。
苏末在前面走,不管速度放快放慢,月萧始终保持落后半个脚步的距离跟在身侧。
“月萧,”经过一座美丽的人工湖,苏末驻足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一如既往淡然无绪,“你跟在你家主子身边多久了?”
月萧随着她的脚步停下,闻她问话并不觉意外,只微微垂眸似在思索,片刻,温声道:“已十一年又三个月了。”
苏末闻言,点了点头:“其他几人也是吗?”
月萧点头:“虽不是同日,但前后相差时日并不是很长。”
苏末转过头,看着眼前翩翩风度的月萧,总觉得这个人无论相貌气度还是个性,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细细打量片刻,见他始终笑容浅浅,如玉脸庞不见半分异色,苏末平静淡然的眸底幽深莫测,淡声道:“我很奇怪,你们跟随他已十多年,与我不过几日相识,片刻相处,为何如此轻易就接受了我?心中就未有不服?又或者说,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就不曾有过诸多的猜测与怀疑?”
月萧笑容微敛,抬头直视苏末眉眼,面容依旧温和,正色道:“末主子所言并非没有几分道理,但主人既已认准了末主子,我们便没有置喙的余地。我们忠于主人,便同样忠于主人选择的女子。况且,末主子已经在武功上战胜了墨离,有目共睹,容不得任何人不服。”
“至于猜测怀疑与否,月萧不愿相瞒,也确实命人探查过,但几天下来,凭着凤衣楼无处不在的势力,竟查不出关于末主子的丁点资料。”
苏末沿着湖畔缓缓前行,眺着湖面波光点点,微风拂过,吹起层层褶皱,恰如苏末此时心境。
微微抿唇,苏末眸间闪过一丝从不曾有过的茫然,和深思熟虑之后,下定某种决心的坚定决绝。
“月萧,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苏末走上浮桥,看着桥下流水潺潺,眼底思绪浮沉不定,竟一时无语。
“末主子但有疑问,月萧定知无不言。”月萧一向聪明灵慧,善于察颜观色,更兼七窍玲珑心肝,早已察觉今日苏末思绪似乎有点。朦胧不清,却体贴的并不多问,只静静等候。
苏末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沉淀了纷乱的思绪,走过浮桥,行至湖中央的六角凉亭,凭栏眺望远方万里长空。
来的路上,她便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枪林弹雨刀口舔血的现代虽已远离,但机缘来到这里,自己究竟想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
是继续铁血杀伐,还是从此寂锁深闺。
如果真与那个高贵出尘深不可测的男人绑在一起,她这一生将注定与平静的生活无缘,弄个不好说不定青史留名。
疑问盘旋在舌尖,一旦出口,就将再无退路。
星眸微阖,透过空气的宁静,欲窥得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轻风忽袭,湖面波纹轻样,月萧目光微垂,静静候于女子身侧,温润儒雅的面容纯净无尘,几乎与周围空气融为一体。
终于,第一缕晨光浮上湖面,洒落凉亭,苏末沉浸在晨光中的面容显得空灵而虚幻,那微阖的星眸遮住了一切思绪,也遮住了她的灵动。仿佛,一切寂静无声中,一尊金雕玉琢却失了生气的娃娃。
半晌,星眸缓缓睁开,依旧凝望着湖面的眸底渐渐绽放炫亮的锋锐,光芒四射,如夏日烈阳,灼灼生辉。
还需要思考什么呢?她苏末,是天生的王者,不管到了哪里,都注定要绽放光芒的。
柔软唇瓣轻启,清冷嗓音溢出唇畔,隐含与那人一般不可违逆的狂放霸气:“月萧,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的要求,那便是,你家主人的真实身份,以及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从你十一年前跟随他到现在……所有的一切。”
既然做了决定,那么对初来乍到的苏末来说,只有尽快了解一切,才不至于在不可预测的将来,束手束脚。
月萧似已早已料到,并无意外,只是略作沉思,便恭声道:“末主子既想知道,则必定心中已再三思量。主人的事,末主子有权利一一了解。只是,十几年的时间说短不短,所有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若末主子不介意,可否容月萧日后慢慢叙述?”
苏末敛了眼底诸多情绪,只留下一层平和的淡然:“也无不可。在这之前……月萧,我的身份你也别再费心去查了。”
月萧微笑:“这是自然。”
一阵悠扬的琴音响起,飘飘渺渺,如云雾氤氲,清清冷冷,似流水潺潺,丝丝缕缕,撩人心扉。
苏末柳眉微舒,静默倾听。
“是主人在校场弹琴。”月萧眉宇温文,语气平和,话里行间却是掩不住的深深敬服,“闲时悦耳,陶冶性情,怒时杀伐,纵横千里,主人的琴技天下无人能敌。”
作为一个现代人,苏末其实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她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学着怎样杀人与怎样防止被杀,对于一些平常富家小姐必学的东西,她却从来没有接触过。
所以,琴技好与不好,她真没办法评论。不过,这悠扬琴声听来,有一种让人置身于温暖海洋徜徉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恣意,舒心舒情,无比潇洒,无比自在。
侧首看了一眼月萧,苏末转身,离开湖心小亭:“走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