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乍落,沉沉的夜空,几颗本就暗淡无光的星子,似乎都随着这气氛的陡转,而悄然隐身。
那层隐于平和温雅之后的锋芒冷沉而霸道,带着十一年前那个江湖上恣意纵横的少年特有的影子,仿佛突然间破冰而出,誓要横扫眼前一切不甘顺服的生物,终至四海伏首。
苏末却深深知道,谢长亭温顺平和敛尽锋芒是因为苍昊,而今霸气再现傲然复苏亦是因为苍昊,若没有苍昊,或许,如今的谢长亭,亦是不容置疑的一方霸主,一令既出,四海臣服。
与苍昊相识,继而认定为此生要追随的主人,谢长亭一生的命运随之悄然扭转,于他来说,这究竟意味着幸还是不幸,外人无从参言,其个中滋味,或许,唯有谢长亭自己才能深刻体会。
苏末表情有着些许悠远的朦胧,她忍不住想,长亭这样的性子,若生为女子,今日与苍昊,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三千紫衣骑寂静无声,被杖伤的四十九名弓箭手站在各自队列之中,虽不吭声,力持挺直身体,额上的涔涔冷汗却打湿了脸颊和发丝,微风轻拂,身上湿了干,干了又湿,冷汗沁入伤处,引发一阵痉挛似的剧痛。
二十七名被谢长亭以利箭贯穿肩胛的紫衣队长,同样不好过,虽然及时以内力封住了肩处穴位以止血,然而,谢长亭那带着强劲力道的一记贯穿,那伤口已不只是流血这么简单,若延误了治疗,只怕半边肩膀就算不废,以后也不可能灵活如常了。
此时与谢长亭比耐力,无疑是最愚蠢的做法。然而,长久以来,作为一支精中之精的铁骑,紫衣骑接受的一直是最严苛的王者之军的磨炼,那种无与伦比的骄傲,已在紫衣骑所有人心里根深蒂固,当着一个外人,服软的话无论如何却是说不出来。
谢长亭似乎对他们心里的纠结和踌躇并不感兴趣,语气依旧不温不火道:“谢某并不喜欢无言的抗拒,若尔等觉得如此耗下去便可以成全了你们高傲的自尊心,谢某乐意奉陪。”
至此,后面的事情发展已然再无悬念,两天的时间于谢长亭来说,实在太过充裕了。苏末懒懒舒展了一下身体,笑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休息了。”
苍昊转过身来,看着她,眼角微扬,笑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苏末斜睨了他一眼,懒洋洋道:“你的心思,当真得仔细琢磨。我想,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你说紫衣骑棱角太锐,而长亭却如一块朴实无华的璞玉,紫衣骑在他手里,用不了多久,必能磨尽高傲的棱角,还其朴实的圆润。而这些,却是墨离和舒桐二人所无法做到的。”
能够在谢长亭手里,重经一番淬炼的紫衣骑,日后,才能真正成为战无不胜却声色不动的王者之骑。
苍昊眸底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嘴角微勾,悠然道:“本王的心思,也只有你敢随意揣测。”
苏末凉凉道:“只怕不尽然。”
夜,愈发深沉。
两人顺着黑沉沉的山路往来时的路走回去,即使是暗夜中险峻的山路,两人的步伐依然稳健,如履平地。
“以长亭的智慧,其实不难猜出你的用意,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明。”
性子淡然,看似与世无争,实则苍昊的每一句话,他全然都放进了心底,并且以近乎于执着虔诚的态度去执行着,这已然不再单纯地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破冰而出的谢长亭,究竟将呈现一种怎样的面貌于世人眼前,她当真有些期待了。
走到山脚,苍昊与苏末同时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山路的尽头,高大挺拔的身躯不知已站在此处等了多久,一身墨色劲衣几乎要与这沉沉夜色融为一体。
苏末唇角微勾,抱胸懒懒道:“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罚站,苏将军好大的雅兴。”
前面不远处,一身墨衣隐于黑夜中的男子,正是琅州近日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当家掌权人苏澈。
瞥见二人自山上并肩走下,一人白衣如雪,绝世脱俗,一人紫绡华贵,清冷绝艳,俨然是上天精心打造的一对神仙眷侣,苏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忡,似乎有一丝异样的情绪自眼底一闪而逝,只是就着夜色的掩饰,才没有露出失态的表情来。
敛了眸底神色,苏澈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沉声恭敬道:“苏澈见过主上。”
苍昊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事?”
“是,有关黔国。”苏澈垂首应答,将近日收到的消息简单作了回禀。
苍昊淡淡道:“黔国的事,本王心中有数,你不必特意去查。”
“是。”
“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了?”
苏澈知他问的是什么,略迟疑了一下,才道:“琅州百姓十多年来认苏家为主,属下与家父做的决定,他们即使心中不解,也不会太过质疑,属下将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了一番……”说到这里,语调已渐渐低了下去,“……苏澈不忍父亲名声受损,是以并未提及家父亦亲身参与一事……”
苍昊闻言,也未见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道;“可以想见。”
之前放下骄傲屈膝相求所谓哪般,苍昊又怎会忘记?既然恩典已给,自然不会再去为难于他。
“本王这两日便会离开,之前承诺给你的六万将士,将会在半月之内抵达。”苍昊不欲在没有意义的话题上打转,淡淡道:“至于黔国,从此隶属苍月,改为黔州,与琅州同属边城。黔国马匹生意,以前一直是由月萧在管,以后连同两州一切事务,全部交由你负责。”
三言两语看似简单的命令,却教苏澈忍不住吃惊,心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热流,略微抬头道:“主上,苏澈待罪之身----”
苍昊负手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却教苏澈生生一凛,尚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吞了回去,他蓦然想起了苍昊那句不容违逆的霸气之言----
“今日你且记着,本王身边的人,是将军或是奴才,是贵或是贱,皆有本王决定。是罚是赏,或者即便是羞辱,尔等都得当作恩典受着。迄今为止,本王的话,还无人敢逆。”
既已给出了莫大的恩典,过往的那些事已然随风消散,以苍昊的性子,又怎还会有闲心再去计较那些陈年旧账?
苏澈压下心底深深的动容,低下头,沉声道:“主上知遇之恩,苏澈不敢言报,今生必以性命铭记。”
苏末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却已知道,琅州苏澈,已心甘情愿将一颗赤诚忠心拱手呈上,甚至,此心终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