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苍昊懒懒勾起唇角,笑容清冷,“颐修难道从来没告诉过你们,朕决定的事情,从来无需三思?”
没曾想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方知舟顿时无言以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沉声道:“皇上,今若天子年幼,可封摄政王或摄政大臣辅政,待幼主成年便交还政权,然而皇上已逾弱冠,正是开创明主盛世之时,封摄政王不合规矩。更甚者,自古女子不得参政,陛下的做法,甚为不妥。”
说罢,微微垂眼,视线定在前方不远处最下面一层玉阶之上,保持恭谨的姿态,其他五人则齐声叩首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苍昊见状,薄唇淡勾,“其他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不妨一一道来,朕刚刚回宫,并且今日又刚好空闲,听听各位的观点亦无妨。”
站在一旁的南风,心下微叹,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颐修多年来精心培养,正事尚未做出几件,就迫不及待地来主子面前挑战圣威,今日只怕将给他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
几人摸不着皇上这话里的意思,却心里蓦然一凛,但既然已来了,即便是冲动,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了。
“启禀皇上,圣旨封谢长亭为相,臣等不解,不知他是何身份背景,有何本事堪任丞相一职,居百官之首?”
苍昊眯了眯眼,玩味地道:“尔等这是在质疑朕的识人能力?或是需要朕给一个解释?”
“臣等不敢。”
苍昊道:“那么,你们认为丞相一职还有更合适的人可以胜任?”
“这……”几人迟疑了一下,最年轻的兵部尚书封源道:“臣等认为,颐修大人足以胜任。”
南风一惊,偏首看了自家主人一眼,却见苍昊缓缓嘴角勾起清冷的笑痕:“颐修么,确实不错,朕十一年不在宫里,倒是知道他对你们甚为器重,自小培养,悉心教导,朕信任他,是以直接命你们任尚书一职。岂料,今日一见,到底教朕失望了些许,你们此番话,就不怕引来朕的猜忌,把他推上风口浪尖,引来杀身之祸?”
众人心惊,却极力保持镇定,齐声道:“皇上圣明,臣等一番肺腑之言,并无结党之意。”
苍昊不置可否,淡淡道:“圣旨既已降下,不管尔等服与不服,谢长亭丞相一职已然确凿无疑,作为臣下,直呼上司名讳,这也是颐修所教给你们的规矩?”
几人瞬间无言以对,只觉一股迫人的压力在周身萦绕,逼得六人心里一阵颤意,苍昊又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初次见面,摸不准新帝的心思,六人不由沉默,他们今日来此,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分封女王之事,丞相一职尚在其次,其他的,更是尚未深思。
苍昊站起身,负手缓缓走下九重玉阶,淡淡看着眼前首次见面的六个出色男子,淡然的嗓音清雅无双,说出的字字句句却教人脊背发凉,“朕方才给了你们一个时辰,你们却把机会生生浪费了,六个问题你们只提出了两个,还欠下朕四个问题,不如,以四十刑杖交换如何?”
六人脊背一寒,脸色微变,苍昊却仿若未见,继续道:“休息了一整个昼夜,朕觉得精神饱满,想必颐修亦是如此,南风,把颐修和子聿叫过来。”
身在九华殿,贵为九五,苍昊并未用帝王专用的“宣召”,只是淡淡的一个“叫”字,仿佛对待的不是臣子,而是父母管教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叫南风生生一凛。
瞥见六人瞬间噤声不语,苍昊如画的眉目微微一挑,悠然道:“不必紧张,朕暂且不会降罪于各位,这些年,朕虽未曾亲眼见到,亦知颐修教导各位不遗余力,各位遵他一声师父也不为过。既为人师,弟子有过,要罚,也理所当然是颐修先领罪,朕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既然来了,且不妨说说,作为六部尚书,各位的职责是什么?从吏部开始,说吧。”
户部宫扬扬起头,凛然无惧道:“皇上,臣等有罪,愿一力承担,与颐修大人无关,今日之事,他更是毫不知情,请皇上明察。”
苍昊偏首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朕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宫卿欲和朕讲道理吗?”
对上那双幽深含笑的凤眸,六人中唯一一个身负武功的宫扬,心头陡然掠过一阵刺骨的寒意,下意识地躲开了那教人无端觉得畏惧的视线,轻轻垂下头,低声道:“臣不敢。”
苍昊看向吏部方知舟,不语。
知他沉默之下的含义,方知舟道:“启禀皇上,吏部之责在于掌管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直接听命于陛下一人。”
“哦?”苍昊扬了扬眉,“那就说说,年底之前的这八个月里,你打算做些什么?”
方知舟沉着应道:“回皇上,朝上如今一番换血,除了重中之重的官员,尚有许多空缺下来的职位无人替补,臣建议,一月之后举行一次全国会考,不论出生,贵族寒门有识之士皆可报名应考,从中招纳贤才,为朝廷注入新生之力。”
“方知舟,”苍昊道,“你的祖父是宇帝年间布政史方余,得宇帝重用二十年有余,父亲天生身子骨虚弱,也曾做过几年大学士,以此看来,方家虽说不是显贵氏族,倒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官宦世家,让寒门子弟入朝为官,你心底持什么想法?”
方知舟似乎对这个问题早已深思许久,此时闻天子问话,倒也无惧,沉着镇定道:“回皇上,贵族与寒门,皆是陛下子民,只是出身不同而已。贵族之中不乏庸者,寒门中亦人才辈出,贵族子弟因自小接受了良好的教养,眼界开阔,但亦不乏娇生惯养碌碌无为之人,寒门子弟则往往因出身环境艰苦而养成坚毅的品性,但眼光狭隘,禁不住诱惑者亦有之,选拔官员,看的是学识、修养、能力,和品行,与出身并无绝对关系。”
苍昊微微一笑,对他的回答,似有几分满意,于是也没再多问。视线一转,看向年仅二十一岁的兵部尚书,含笑道:“封卿,跪不住了?”
封源一惊,极力稳住身子,忍着双膝剧烈的刺痛,伏首道:“臣知罪。”
驾前失礼,是为大不敬。
苍昊不以为意,淡淡道:“兵部的职责?”
封源垂首道:“回禀陛下,兵部负责征兵、掌管全国兵马的粮草调度,武官训练和选拔。”
“沧州如今驻扎着凤王十万大军,绵州亦有十万将士正在与南越交战,且不论胜负如何,这两批兵马,现今粮草何在?”
封源年纪虽轻,却不是笨人,他虽然刚刚升任一天,然因为前任兵部尚书李悠然曾不止一次说过,因国库空虚,沧州凤王大军的粮草军饷有韩家负责供应,无需他们操心。而绵州统领十万兵马的将军因是二皇子的人,前皇后一直视为眼中钉,巴不得他们死绝了才畅快,哪里会分出半两银子给他们?是以苍怀远都是自食其力,也因与龙凤帮关系匪浅,江湖非法营生赚得多,百八十万两银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时而再靠南越三皇子暗中救济一些,十万兵马维持得倒还不算辛苦。
然而此时不同往日,皇后和韩贵妃皆已甍逝,二皇子下了天牢,凤王不日便要回帝都,届时两地二十万大军归属必有变动。大军一日留在边关,粮草之事便刻不容缓,兵部的压力很大,因为,国库并没有足够多的银子购买粮草器械,甚至发放将士军饷。
户部掌管钱粮,封源若只道一句:“户部划出银子,臣就可以立马准备好粮草调往两地。”
然而,他不敢,明知户部没钱,此话一出,就是推卸责任,皇上降罪与否是其次,他对不起颐修的悉心栽培。
年纪虽小,他却早早地懂得了承担责任。
极力忽略双腿的不适,封源恭声道:“回皇上,臣无能,甘受圣裁。”
苍昊并未说要怎么圣裁,偏头看向沉默的宫扬,“宫卿,有解决的方案么?”
宫扬方才心里生起的莫名寒意还未完全消退,此时闻苍昊再次问话,垂首道:“回皇上,税收是国库根本收入来源,但战乱一起,百姓必然受苦,若再增赋税,只怕他们日子更加难熬。为君为臣,当以民生为先。”
苍昊眼梢一挑,笑了笑:“说的蛮有道理,但是否答非所问?”
纵然话语里笑意盈然,听来并无不悦,却依旧教宫扬浑身一震,稍稍静默,便伏首道:“臣知罪。”
皇上问的是方案,不是问他为君为臣之道。
不知是不是练武之人特有的敏锐,苍昊愈是笑得慵懒无害,宫扬反而愈发觉得心惊胆战,只觉脊背上层层寒意上涌。
“前夜墨离灭了几座官员府邸,禁卫军查抄了多少赃款,稍候不妨去问问子聿。”
宫扬又是一惊,同时恍然,慕容霆呼风唤雨掌权十几年,一朝覆灭,家底必定丰厚,攀附慕容家的诸多官员,无一不是贪中之贪,一番查抄下来,绝对超过国库三年税收。
一句话,同时解决了两人难题,宫扬心下却更觉凛寒,皇城之中众多官邸的血洗,虽是墨离所为,却是皇上授意,能不费吹灰之力在眨眼之间灭了皇后和慕容家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势力,并且含笑之间斩尽杀绝。纵使有子聿和颐修在宫中周旋,然而,皇上的手段和谋略,纵观历史,又有谁人能及?
深深一叩首,宫扬抑制着嗓音里几乎无法控制的颤意,恭声道:“臣谢皇上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