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的想法与你是否心甘情愿没有任何关系。”苍昊沉吟了一下,放开他的手,“是药三分毒,毒药解药反复抗衡使用,十一年积存下来,对身体造成的戕害不容小视。”
“属下还以为,最大的成效就是身体已经百毒不侵了。”颐修小声嘀咕。
百毒不侵?子聿抿抿唇角,不发一言。
“一段时间没见,聿倒是愈发沉默了。”苍昊负手站在二人面前,紫色袍服映在二人眼底,带着一贯高不可攀的凛然尊贵,似是昊昊苍天之上那一抹神秘莫测的云彩,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今日,本王想听听你们二人的心里话。”
心里话?子聿微微一怔,轻轻垂下眼,表情一贯的淡然,微敛的眼底思绪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颐修搔搔墨黑的鬓发,颇有些难为情:“我们挺想念主人的,主子在外面时间太久,纵使间或有消息传来,知道主子平安,也难免时常担忧。”
想起这些年与慕容家周旋算计,虽说游刃有余,却总担忧在主子回来之时他们没把一切做好。颐修知道,这些年,对他和子聿来说,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他负责培养新血,以取代慕容家倾覆之后的残存势力,而子聿,自进入羽林军第一天开始,就不曾有一日松懈,凭着过人的武艺和胆识坐上禁军统领的位置,继而收服羽林十万将士,他的威信,即便是长期归慕容霆调遣的虎贲军,亦深深慑服,其中固然不乏因凤王的关系和身为皇上的颐修特意赏识重用,自己本事超强才是最大因素。
一个扮演身体病弱被牢牢牵制住的庸懦君王,一个是只忠于皇帝私下里却属于凤王势力的禁军统领,两人合作无间,任是慕容霆和慕容清兄妹二人老奸巨猾,也始终没有看出破绽。
子聿常说,即便是做戏,也要做得逼真。
低笑了一声,苍昊道:“想念本王?本王怎么听说有人夜夜醉宿青楼,倒是享尽了美人恩。”
颐修脸上一臊,笑道:“主子可冤枉属下了,夜夜醉宿青楼,为的是查探那老妖婆的底细,可不是属下贪恋美色。”说到这里,不由抬起头,小心翼翼道:“关于凤王,主子打算如何处置?”
苍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如何处置你不必操心,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而已。”
无关紧要的外人……纵然知道不该,颐修仍是忍不住低声道:“若有机会,主子会让他凌驾于我们之上吗?”
子聿闻此问题,蹙起眉,眼含责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凤王之事他们不便多言,主子面前,这么问,简直太过放肆。
苍昊负手转身,往西暖阁的方向走去,示意二人跟随,淡淡道:“你讨厌有人凌驾于你之上?”
这个问题太过深意,子聿心下微沉,不敢去揣摩这话里的意思。颐修跟在苍昊身后,回道:“也不是,只是,若与凤王共处,总是难免心里存着矛盾的疙瘩。”
虽十一年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对于那个曾称呼他“父皇”的男子,颐修并不讨厌,相反的,甚至有几分敬佩。只是,敬佩不能改变他是慕容清儿子的事实,也改变不了他得知自己母后死讯之后将会产生的仇恨,甚至,更改不了他身上流淌着的代表着耻辱和肮脏的血统。
“那长亭呢?”
嗯?颐修怔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与谢长亭有何关联。
苍昊语气淡然道:“本王命长亭居丞相一职,你二人心里若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本王会细细斟酌。”
子聿一直沉默不语,此时闻言,主动开口道:“主人识人的眼光一向精准,我们与谢公子并不熟,不过,料想十一年前就已成名于江湖的少年,出众之处应该不单单只是武功。子聿斗胆,敢问主人,谢公子来自何处?”
或者应该问一句,那样不平凡的男子,会不会于日后做出什么不利于主人的举动。
御书房和九华殿的西暖阁是颐修假扮皇帝期间最常待的两处,因为身体虚弱,平常用膳已很多年没有注重帝王排场,每餐几个小菜而已,间或一些汤药陪伴,膳食的质量往往还不如不受宠的皇子们来得精致奢华。当然,这些只是外人眼中的皇帝待遇而已。
西暖阁布置得简单大气,和御书房大致相似,一排藏书架,靠墙处一张床榻,暖阁中央摆放着一副低矮的金丝楠木书桌,只有一张铺着软垫的雕花大椅,对这里的一切摆设,颐修再熟悉不过。
从巨大的藏书架上抽出一本比成年男子手掌略微宽厚的白皮书,苍昊大致翻了几下,走到中间的书桌旁坐下,桌上有现成的笔墨纸砚,苍昊随手取过一张,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子聿和颐修站在一旁静静等候,也没敢去看主子写的是什么。
不过,那本白皮书,说实话,虽然一直都放在架子上,颐修却从未翻过一次,所以理所当然也不知道那是一本什么书。
“长亭不是苍月国的人。”苍昊清雅的声音突然想起,颐修愣了一下,看着头也没抬的主子,想起他是在回答子聿刚才的问题。
苍昊放下手里的狼毫,身子往后一靠,抬眼淡淡看着二人,“他出生皇族,自小聪慧,说天赋异禀亦不为过,武功文采皆是上品,是以性子难免傲了些。十一年前在江湖上惊鸿一现,正处少年叛逆时期,欲挑战各国高手,那时正巧本王在南越灭了连南飞全府,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居然查出是本王所为,后来一度寻衅,欲与本王分个高下。”
听苍昊一番简单叙述,颐修不由想起了自己相似的经历,暗暗乍舌,不用想也知道那心高气傲的谢公子遇到主子肯定惨败,否则今日又怎会有一个谢丞相在此?
子聿却是在深思,九国之中,似乎并没有姓谢的皇族……
“不必去想,他踏入江湖随的是母姓。”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苍昊淡淡道,“出生皇族又是文武双全,甚至,十二岁时一番简简单单的治国言论惊艳了他的父皇,就此被定位下一任皇位继承人,如此人物,不知是否有资格堪任丞相一职?”
苍昊简单的一番话,已说明了他对谢长亭是极为看重的,子聿沉默了一下,须臾,缓缓道:“别国的储君,屈就苍月丞相,子聿心底不安。”
苍昊淡笑:“怎么,担心他存着不良心思?”
颐修道:“主子,事关江山社稷,不得不防。”
“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本王全心信任,毫无疑问,就是他了,”苍昊语气淡淡,“本王信他,毫无保留。你二人不妨记着,若有一日,谢长亭背叛本王,那必定是本王老迈昏庸无道之时。”
老迈?昏庸?无道?
颐修嘴角一抽,怎么也无法想象那种画面,他家主子天人之姿,真难想象老迈昏庸是一副什么画面。
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谢长亭说不准也已作古,哪里还会存着背叛一说?由此可见,主子对他当真是深信不疑了。
只是,颐修眉头微微一蹙,看着他家主人,幽怨地道:“难道我们都不值得主子信任?”
子聿眉眼微动,虽没说什么,那细微的表情却显示,对苍昊的那句话,显然也是极为在意。
苍昊淡淡一笑:“你们想听到什么答案?”
颐修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主子在他二人面前淡言信任谢长亭,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信任,否则,主子又怎会屑于给他们解释?
拿起字迹已经干涸的宣纸递给子聿,苍昊淡淡道:“照着这个方子,让太医院配药,每日两副,早晚各一次,看着他喝下去。”
原来是给颐修写调理身体的方子,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子聿接过,主子的笔锋清雅中隐藏锋锐,苍劲有力更甚以往,子聿只看着,便觉得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
颐修不解,为何他调养身体的方子要让子聿保管,不过,想了想也就不再多想,目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他面对。
期期艾艾地看着苍昊,颐修有些迟疑:“那个……主子,那四十杖,还罚么?”
苍昊挑眉:“朕的礼部尚书,刚刚为你免去了十杖。”
颐修苦着脸,“算上他们驾前无礼,比四十杖只会多不会少。”
想到未来半个月要躺在床上度过,颐修想杀了那几个家伙的心都有了。
“本王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苍昊勾唇笑了笑,指着桌上的白皮书,“待在这里逾十年,此本医书居然没有翻过一次,本王倒是真心服你了。拿回去,抄写四十遍,就当替代那四十刑杖了。”
四十遍?颐修吓了一跳,顿时头痛起来,“主子,这本书足足有四百页之多,四十遍得抄到什么时候?主子想废了我的手?”
“不至于。”苍昊漫应了一声,“作为朝廷重臣,那几个家伙的身体显然是太弱了,聿,有空的时候把他们放到禁卫军一起,磨练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