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苍昊淡淡开口,“你有什么话想说?”
谢长亭缓缓撩衣跪倒,轻身道:“长亭斗胆,天下归一之时,除去南越,其他八国皇室宗亲,主人打算如何处置?”
是留,还是……
苍昊转过身来,注视着他再恭敬不过的姿态,和始终温顺平和的眉眼,淡淡道:“长亭能问出这句话,本王觉得,五十脊杖委实过少,或许,再一次打断你全身的骨头,你才能不再杞人忧天,尽思虑一些愚蠢无聊之事。”
愚蠢无聊……从来不曾有人把这四个绝对称不上是赞美的字眼用在谢长亭身上,即使只是在心里想想都会觉得荒谬,可如今,这四个字从苍昊嘴里说出来,竟是带着如此理所当然的意味,甚至……
谢长亭怔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可不就是愚蠢无聊么,主人这句四字评价……委实太贴切了。
“长亭的确是该打,若说关心则乱,想必主人会更乐意直接下令把长亭拖下去杖毙。”
关心则乱,这个理由说出来,不止苍昊觉得他皮痒,或许他自己都会觉得可笑,甚至不可原谅。
苍昊的骄傲,又岂屑于通过那样的方式达到稳固皇权的目的,他要除掉谁,必定是真心厌恶,绝不会因为别的原因。
而有谢长亭在的一天,最起码,东璃皇室不会成为苍昊厌恶的皇族。
苍昊冷哼一声,“你倒是很了解本王。”
“长亭不敢。”
苍昊转身步下凉亭台阶,“走吧,去马场看看末儿这段时间的成果如何。”
没有鸾轿,也没有使用轻功,二人步履悠闲地一路从宫内走到宫外,穿过几重宫门,达到皇宫北面玄武门时,已经过了正午时分。
从玄武门到马场还有十几里地,苍昊淡笑:“此处空阔,比试一下轻功如何?”
谢长亭暖暖一笑:“虽然结果已经知晓,不过,长亭还是觉得荣幸。”说罢,身形一展,已率先疾驰而去,只瞬间已不见了踪影。
这明显耍赖的意图,放在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会是谢长亭的作风。不过,在输了无数次挑战之后,相较于公平二字,他的兴趣似乎已经更偏向于如何去探索苍昊的极限。
北郊马场地域辽阔,饲养良驹千匹,性子烈,脚程快,一直以来被苍月皇室视作不容侵犯之禁地,除了皇室宗亲,外人一概不得随意进入,守卫自是森严。
武将爱马,自从前任明帝失势,真正掌管这座马场的,是凤王。任何人,包括慕容尘在内,若想进入马场都必须出示凤王手谕,两年前,凤王二十六岁生辰时,慕容霆特意命人从饲养战马的圣地黔国花高价购进了数十匹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外甥,然而,凤王虽拥有这座价值连城的马场,真正进入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苍凤栖与十四之间手足感情并不是很深厚,皇家本来就难有真情,不过,凤王性子虽冷傲,却从来不会刻意去为难兄弟姐妹,何况对于性格大大咧咧热情开朗的十四弟,凤王或许打心里是喜爱的,从十四过完十六岁生辰打算离宫之际,凤王送了他一块自由进出马场的令牌这一点上倒是可以看得出来。
守卫马场的是凤王殿下的亲信将士,曾经,除了凤王本人,他们不听从任何人的号令,没有凤王的令牌,任何人休想靠近马场半步。而这半个月以来,十四与苏末却显然成了这里的常客。
一望无际的场地上,赫然入目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风景,充满宁静不染尘埃的干净气息,似是隔绝了满世尘嚣,独自与大自然为伴。
两匹矫健的骏马一白一黑,以飓风之速自远处小山坡上疾驰而下,两匹马乍一看之下,速度相当,几乎不分轩轾,转瞬间已奔到了数十丈之外,那速度太快了,几乎没有人能在那样急速奔驰的情况下还能有足够好的眼力去分辨究竟哪匹马更胜一筹。
白马之上,是身着一身宝蓝色战袍的十四,黑马马背上,则毋庸置疑,是一身黑色皮衣皮裤扎着马尾的苏末。
御风而行,那充斥在身体各处的快感简直无法言喻,苏末真真感觉到了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比飙车还要来得强烈的刺激感。
无怪乎人曰宝马赠英雄,天下豪杰君子,哪个不爱马?
占地辽阔的马场,给了苏末和十四二人足够奔腾的空间,掌握了技巧,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在这没有丝毫障碍物的马场上随风而行,而不用有丝毫顾忌。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似乎出现了意外。两匹极通灵性的宝马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猛烈抬起前蹄,发出尖锐的嘶叫,毫无准备的苏末和十四那瞬间险些因没抓住缰绳而跌下马,好在两人反应极快,刹那间稳稳抓住了缰绳,身子前倾,双脚牢牢勾住马腹,及时控制住了发狂的马匹,才没使自己摔个手断脚残。
被安抚下来的宝马虽然仍在奔跑,却似乎感知到了危险,速度显然渐渐慢了下来,十四与苏末对望了一眼,暗自戒备起来。
前方再过十多丈,又是一个低矮的山丘土坡,马匹还没行至,苏末已微微眯起一双泛着怒光的星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或许,该说是瞪着前面土坡上像是凭空出现的两人。
“九哥……和谢丞相?”十四惊讶出声,与苏末两人同时勒马站定。
前方,一袭白衣的苍昊负手于身后,淡淡看着两人因刚才一刹那的意外而稍显狼狈的神态,不言不动,眼神沉静,他的身边,站着表情淡然同样沉默的谢长亭。
“九哥怎么突然来马场了?”虽疑惑不解,不过,面对苍昊,十四可没有胆子继续待在马上,一个翻身就干脆利落地下了马。
苏末却显然没那么好的脾气,无故受惊,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眼前这两人所为,她的第六感却告诉她,此事必与苍昊和谢长亭脱不了关系。
神色微冷,身体自马上一跃而起,带着轻盈却犀利的气息,直扑前方而去。
苍昊站着未动,凤眸静静凝聚在她身上,眸底一闪而逝的笑意,带着些许看好戏似的意味。
苏末的速度够快,她勒马的地方距离苍昊只有不到百米,若在平日,依照她此时的速度,只需短短几秒的时间就可与他近距离接触。
然而此时,有些不对劲,苏末身形猛然顿住,皱眉环视四周,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场地,没有什么特殊异样之处,但是很奇怪,明明看着很近的距离,她却似乎根本触及不到。无论她速度多快,与苍昊之间,似乎永远是那百米之遥。
十四显然也被这怪异的情况搞得愣住了,有些摸不着头脑。静了片刻,想到刚才马匹受惊的现象,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是阵法的奥妙所在?”苏末显然也不是愚人,想通了问题出在哪里,不由瞬间怒气全消。
双臂环上胸前,漫不经心地撩撩眼皮,苏末懒洋洋道:“谢长亭,刚才本姑娘若一个失手栽下马,此时只怕不死也半残不废了,你知不知罪?”
马匹受惊,是因为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还是因为被两人身上的气势所震慑?
谢长亭淡淡道:“以末主子的身手,不大可能会栽在区区一匹马身上。”
苏末闻言冷哼:“若有万一呢?”
“长亭贱命一条,烹煮煎炸随意,就当给末主子泄恨了。”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仿佛要被苏末烹煮煎炸的不是自己,而是区区一条鱼。
十四瞬间愕然呆住,甚至有些被吓到。只是,也不知是被烹煮煎炸四个字吓到,还是因为这句话出自谢长亭嘴里而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更甚者,他说这句话的对象是苏末。
说句实话,此时他的心里,已经隐隐开始佩服谢长亭了,因为,实在太不怕死。
苏末勾唇凉凉一笑,没再继续耍嘴皮子,反而微微抬了下下巴,“这是打算考一考本姑娘?”
“末儿,这只是个简单的障眼法,若以此考你,太侮辱你了。”苍昊含笑走下土坡,也没见他有任何动作,转瞬间已悠然走到了苏末面前,似乎刚才那奇怪的情景只是苏末和十四的错觉。
轻松悠闲的神态,只恨得苏末暗自咬牙。
“骑马学得挺快,这破阵,怎么就没见丝毫长进?”
苏末挑眉:“天生资质驽钝,让你见笑了。不过,你以为当真人人都似你这般,无所不能?”
又是无所不能……苍昊叹了口气:“末儿,本王不是神,这语气真酸得让本王打寒颤。”
十四“扑哧”笑出声,“原来九嫂嫂也有被难住的时候,不精通奇门遁甲并不丢人,九嫂嫂不必觉得难为情。毕竟这世上,可是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似九哥这般的不是神却看起来比神更厉害的……嗯,皇帝。”
“十四,你哪只本姑娘难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