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社稷,天下大事……
苍昊闻言静了片刻,忽而勾唇笑道:“本王身体无恙。南云,本王如今说话是不是当真就那么不可信,才让你们一个个整日疑神疑鬼,满心担忧本王随时一命呜呼?”
“主人!”南云脸色一变,蓦然俯身跪下,“属下知罪,求主人慎言。”
“慎言?”苍昊低低一笑,“生老病死,人生之必然。活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只是一个时间概念而已,最终的结果都是死,难不成这世间还有肉骨凡胎之人能例外不成?”
南云低着头,轻轻咬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苍昊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笑道:“天下各国,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喜欢被称作‘万岁’,享尽人间极致的富贵奢华之余,无不渴望活得长长久久,可真正活过百岁的有几人?由此可见,帝王也是凡人,并不是真的所谓真龙,死亡二字也不是不得说出口的禁语。”
南云不语,迳自垂眼望着前方玄色宫砖地面。
“生命的长短于本王而言,从来不是忌讳。”苍昊淡淡说道,“南云,若身体当真出了什么问题,本王不会隐瞒你们任何一人,本王说无事便真的是无事——整日因自己心里的那一点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而忧心忡忡,一点意义也没有。”
南云静静听着,不知怎的,因为主人这一句话,心里就莫名的一松——
主人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不相信,也委实白做了二十余年的贴身侍卫。
主人骨子里清冷,从来不屑于随口敷衍,有些事他觉得没必要说出来便不会说,但既说出口的事,就一定不会是假的——从昨日一早,到此时此刻,主人已经不止一次强调自己身体无碍,可他们却仍然一厢情愿地在那里自以为是,总以为主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却出于各种考量而对他们有所隐瞒……
但他们却忘了,他们的主子,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感到茫然或者困扰,也没有什么事值得他费心去思量。
南云此时已经下意识地相信了主人的话,并且为此感到有些羞愧,只是,心里却依旧还是有些疑问……
沉默的时间里,南云几度欲开口询问,问出心里的忧虑,问主人既然身体无恙,为何之前却个个察觉出主子体温异常,为何今日在冰室待了如此之久,问主人身体可有偶感不适之时……无数疑问盘绕在心头,然抬头之间,一眼瞥到主人阖上双眸而显得格外安详沉静的无瑕面容,所有几欲出口的话便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只言片语。
“颐修,听完了壁脚,可以进来了。”清雅的嗓音带着些许慵懒的意味,然话里的意思——
却教南云生生一愣。
苍昊闭着眼淡淡道:“云,本王有些乏,早膳便不用了,你去通知玄裳即刻过来。”
这一次,南云没有再迟疑,恭声应道:“是。”
转身之际,与刚从九华殿殿门外走进来的颐修打了个照面,对方神色显得有些尴尬不安,显然是因为听了主子的壁脚而被抓了个正着的关系。
南云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便擦身走了出去。
“连本王的壁脚都敢听,颐修,最近胆子似乎很有长进啊?”苍昊的嗓音懒洋洋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揶揄。
颐修干干一笑,以往主子可从没以这种语调同他们说过话,不知是逗着他玩,还是什么意思,颐修捉摸不透,见了面就乖巧地跪下了,小小声道:“属下胆子可一点也没见长,主子一句话,颐修就浑身冒起了冷汗。”
苍昊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学会贫嘴了。”
“属下不敢。”想起自己在外面候了两个时辰所为何事,颐修忙肃了表情,不敢再试图在主子面前打诨,“主子的身体,当真无事?”
“你很希望本王有事?”苍昊淡淡反问。
“自然不是。”颐修脸色一变,“……属下失言了。”
“方才本王不是说得很清楚了?”苍昊神色淡淡,却轻轻哼了一声,“你站在外面,大概也听得够清楚了?”
颐修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垂低了头,虽然方才本就没想过也不敢以为能瞒得过主子,也就不算在主子身上玩心思,但到底也是犯了主子的忌了,心下不免有些忐忑。
不过,若主子当真身体无大碍,即便是被罚上一顿,也是无怨尤的。
苍昊略微动了下身子,“候在殿外两个时辰,因为何事?”
“木头和冰块……”
“嗯?”苍昊挑了挑眉梢,“你自己的事情都做完了?”
“呃……”颐修神色一僵,“还、还没。”
“自己的事情没做完,操心别人做什么?”苍昊嗓音温雅,倒是听不出生气的迹象。
颐修悄悄觑着主子神色,“主子不是说,要给冰块半个月时间与虎贲军将士融合军心?”
如今与子聿二人还在云台殿闭门反省,短短半个月时间,浪费一天可就少一天了。
“本王突然觉得,墨离不适合领兵出征,你觉得改由十四去如何?”
话音落下,颐修瞬间大惊失色,抬头看向自家主人,脸色一阵阵泛白,“主人……”
主人的命令一向出口就断没有更改的道理,这次所有人——包括墨离自己在内,虽都求着主人收回成命,但所有人也都以为主人不可能改变主意,可是,主人最终的决定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颐修没有乐观地以为,是主人体会了墨离和子聿的一片苦心,继而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相反的,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脚底冒出丝丝彻骨的寒意。
苍昊没理会他的反应,只是微阖着双眸,静静地斜躺在软榻上养神。
颐修艰难地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居然不敢再开口。凝视着主子清贵沉静的面容,心底一波波的不安在迅速扩大——
主子的心思从来没人敢随意揣测,但颐修即便不揣测,也知道主子这次似乎是来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