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足饭饱之后,众人移驾到了正殿,各自稍作歇息之后,南宫玄裳便自请离开回分舵去了。自昨晚至今日早晨的一夜密谈,凤衣楼如今有太多事情等着去做,没有多余的时间在此耽搁,只是在他离去之后,气氛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凝重。
他这一走,苍昊的命令将很快传到月城,再无更改的可能。
但这一次,没有人敢吭一声——虽然都想不明白舒桐受罚的理由,但主人定是有他的用意在里面。
唯有颐修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迳自先向苍昊禀了士子会试的结果,“主子,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苍昊点头,漫不经心地道:“说说看。”
“六皇子不负所望,得了榜眼。”颐修嘴角微微扬起,显示他对应试学子的本身条件颇为满意,“状元是来自湘北的一个年轻学子,叫冀北,年纪还不到二十五。此子不只文采好,武功也出众,属下与他交谈一番之后,尤其觉得此人人品也颇为不凡,难得的并没有一般读书人身上的那种迂腐之气。有涵养,有气度,对政事也有着非一般的见解,若用心培养,日后定可堪当大任。”
苍昊不置可否,只淡淡问了一句:“比起方知舟如何?”
颐修笑道:“方知舟虽是属下一手教导出来,但属下不得不承认,集知舟与宫扬二人之所长,大概堪堪能与此子打成平手。”
“难得你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苍昊颇觉有趣,点头道:“脾气怎样?”
颐修嘴角微扬,“但凡真正有才之人,难免都有些心高气傲,只是有人表现在面上言语之间,有人体现在骨子里而已。”
于是苍昊没再问,“探花谁得了?”
“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子。”颐修唇边笑意更深,“属下还没拿定主意,特来请示主子该如何是好——自古以来,还没有女子做官的道理,就连女皇当政的九罗,也从无此例,此女当真是胆大包天。”
“女子?”苍昊眉梢淡挑,“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
“她应试时用的名字叫罗一,但属下觉得应该是个假名字,祖籍登记的是绵州青羊。”
“绵州青羊?”苍昊轻声捻着这四个字,沉吟了一下,“这三人现在何处?”
“在国子监。”颐修道,“只待主子决断之后,一甲名额便可以确定下来,二甲进士初定三十八人,三甲名额四十三人,方知舟正在与他们对谈,稍候会拟定名单跟主子禀报。”
十四虽然没有亲临考场,却也知道,五月初从各个地方乡试中脱颖而出有幸来到国子监应考的士子至少达到了万人之多,一层层筛选淘汰之后,居然只有这么极少数人能入得了颐修和方知舟的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的要求有多严苛。
今年的考试制度与以往大不相同,一万余人还未进入国子监的门槛就被刷下了一半之多,其中各种原因,诸如行为举止粗俗,气量狭小,随身携带作弊工具,当街斗殴,甚至还有还未进入考场就先到青楼逛了一圈回来的,全部很不幸地被颐修一一核查之后拉入了拒考的行列。
十四曾不解地问了他一句:“逛青楼也能成为拒考的理由?如果他们确有真材实料,不是因此而白白葬送了大好前程,朝廷也损失了人才?”
颐修的回答很简单明了,甚至就是太过简单明了了,霎时让十四哑口无言。
他说:“这些士子日后是主子的肱骨之臣,真才实学很重要,但个人素质涵养同样不容忽视,国子监对于无数学子来说是个梦寐以求的神圣之地,如果在一脚踏进国子监之前,还有心思想着那风花雪月之地,无非只能证明此人不是意志力低,就是目光浅薄粗鄙,纵他有逆天之才,也绝无可能有机会站在主子面前。”
意志坚定,不轻易为外界因素迷惑,不管是金银、名利,还是美色,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好,但抵挡不住诱惑的,颐修不会多花一份心思在他们身上。
至于考试时携带作弊工具的,当街打架斗殴的,无一例外,以品行不端之由赶出帝都,并且登记入册,三年之内不可参加考试。
这一点十四倒是明白,考试作弊无非就是自身所学有限,却偏偏对功名前程执着,眼中只有金钱名利,为了达到目的弄虚作假,欺上瞒上,这样的人若真入了朝,日后才是朝廷真正的蛀虫。
重重把关,层层筛选,虽最后留下来的人数不多,但无疑都是精中之精。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在半个时辰前同时要求觐见陛下,属下让他们先在国子监候着,待陛下什么时候腾出空来自会召见他们。”
语毕,颐修自己却是先撇了撇嘴角,瞅了自家主子一眼,“主子把大事小事都推给了我,想来此时也没什么要紧事缠身吧?”
“是没什么要紧事。”苍昊淡淡一笑,“那有如何?”
那又如何?
……见,或者不见,什么时候见,谁能做得了主子的主?还不是凭主子自己高兴。
颐修叹了口气,“不如何,属下又在讨打了。”
苍昊偏首,视线定在一旁眼睛还在泛着血丝却力持镇定的楚寒身上,淡淡道:“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
楚寒显然已经忍到极限了,在马上连天带夜奔波了四五日,颠得他浑身骨头都要散了,因担忧着主子身体,心神一直是紧绷着的。此时确定主子身体并无大碍,心神松懈下来,加之这刚一吃饱饭,止不住的困意骤袭而来,身体上一阵阵疲惫酸痛也蜂拥而至,看起来实在是……
此时当真一点儿逞强的心思也没有了,苍昊话音刚落,楚寒便干脆了应了声“是”,拖着疲乏至极的身体往殿外走去。
刚才跟着南风去打理仪容时所用的宫殿离此不远,无需谁带路,他也可以轻易寻到,因此一个人独自晃晃悠悠离开了。
“九哥。”忍到现在,十四到底是忍不住开口了,“那个舒桐,九哥罚他……是因为什么?”
舒桐与舒河是亲兄弟,偶尔有书信往来也是正常情况,舒河对主子感情非一般,舒桐得知主子身体欠安告知一声,看起来也并无不妥……
“颐修,你觉得呢?”
“嗯?”颐修愣了一下,突然间被问到,只觉得一头雾水,“舒桐?”
“舒河以为主子身体出了状况,扔下南越近百万兵马,朝帝都飞奔而来。”见他不明白,十四小声解释,“那个,传信给他的人,是舒河的兄长舒桐,九哥罚他领八十军棍。”
颐修闻言静了一下,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了沉默不语的子聿和墨离一会儿,须臾,淡淡道:“八十军棍,主子太仁慈了。”
十四愕然。
八十军棍,即便舒桐身强体壮,在没有运功护体的情况下,也足以去掉他半条命——还太仁慈了?
若不是颐修压根还没见过舒家两兄弟,十四定会以为他与他们有仇。
不过,十四表情怪异地瞅了他一眼,颐修该不会是嫉妒舒河在九哥面前得宠吧?所以此时听闻舒桐受罚不只幸灾乐祸,还落井下石。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自己是九哥真正的亲人呢,当初九哥那件价值连城的火红色冰蚕丝战袍还不是随手就赐给舒河了,他看着眼红也毫无办法。
所以,此时他相当能理解颐修的感受。
颐修十一年的假皇帝可不是白做的,尤其在之前的几年间曾亲眼目睹十四一天天长大,对这个已经十八岁了还保持着一副纯真心态的小屁孩了解得不可谓不透彻,此时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当着苍昊的面,毫不怜惜地敲了他一记爆栗,在十四捂着额头瞪眼看过来时,颐修懒洋洋地赏他四个字:“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
“你是君子?”十四瞪着他,一副极度怀疑的表情,“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知道?”
颐修懒得与他计较,淡淡道:“舒桐擅自揣测主子心思,还把心思动到主子头上,难道不该罚?”
“什么意思?”十四疑惑地皱眉。
苍昊敛眸,嘴角似扬非扬,眸底神色莫名,迳自旋转把玩着手中小巧玲珑的碧玉杯盏,不发一语。
颐修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的心思,此时虽心里隐隐有些怒意,却似乎又有些可以理解舒桐的举动,只是——理解归理解,理解二字,却永远不能成为被原谅的理由。
“舒河在南越的名声太响。”颐修神色淡漠,嘴角隐隐带着冷笑,“舒桐担心功高盖主,主子会对他不利。”
所以,特意告知舒河主子身体欠安,舒河闻信飞奔而来,一来证明他待主子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心,赤诚忠心依旧,二来也是证明对主子的信任,才敢单枪匹马前来,不担心名声太响被主子猜忌。
十四闻言,一瞬间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