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邪地定睛一看,却瞬间差点被雷到,那眼神真的是“怯怯”,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和惶恐,甚至,冀北清楚地听到了对方因过度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听来那么清晰,冀北心里顿时一震。
这个少年如今的名声,即便没有刻意去关注,天下几乎也已经无人不知,统管了南越全国八十万兵马,兼之手里本来的二十多万精兵,如今手里握了足足百万以上的兵马人数。
这个将军,只怕如今无论出现在何处,都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各国权贵、皇室子弟甚至是皇帝都得对他礼让三分,不敢稍有怠慢……
即便是苍月的皇帝,手段通天,面对手握百万大军的宠臣——也有可能已经是权臣的舒河,大概也得稍稍有所顾忌吧?
冀北想,若眼前这位是个顾全大局的帝王,是个懂得如何收买人心的天子,大概会很亲和地说一声“爱卿辛苦了,快快平身。”然后再道一声“赐座。”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皇帝,必然是要如此做的,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表面功夫一定要做足。
然而,这毕竟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因为他不是苍昊,也不是舒河,甚至不是墨离与子聿中的任何一人。
换做其他任何一人,大概都不会有他这般想法。
而他这样的想法,在御书房里维持足足有一炷香时间的沉默之后,渐渐从脑海中蒸发了。
皇上没再继续批奏折了,维持着之前身体靠在椅子上的放松姿势,目视着前方跪在地上的红衣俊美男子,面容沉静,眼神淡然,眸底思绪幽深难测,只是,看不出丝毫喜怒。
这种气氛有些压抑,冀北只觉得突然之间浑身的毛孔都沁入了丝丝寒意,这种感觉,即便是在连续几天承受廷杖加身的惩罚之后,伤势未愈却要再次面临廷杖的责打时,也未曾有过。
冀北想,这是要怎样?总不可能让人家就这么一直跪着吧,南越还有一大票浩浩荡荡的军队在等着呢。
垂着眼,暗暗运功至右手手臂,缓解了一下肘处酸麻胀痛的感觉,之后便安静地维持着恭谨而拘束的表情和姿态,而这样的姿态恰恰是观察御案之前红衣少年的最佳角度。
若说之前还有些怀疑红衣男子的不安和惶恐是装出来的,那么当时间又悄悄过了大约一盏茶之后,他的这个怀疑,再次从脑中被蒸发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清楚地看到少年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颤动了几次,而那无意识的颤动,绝对是人心里最真实的反应,而不是装出来的动作。
这个少年在恐惧。
真真实实的恐惧。
虽然冀北怎么也无法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一个目前手里已经拥有了百万大军的成名将军——甚至九国之中纵观历史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权力显赫的将军了——
他还有什么好恐惧的?还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恐惧的?
但,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个名声已经响彻九国天下的红衣战将的恐惧是假装的——
因为那实实在在就是最真实的反应,不是任何一种伪装技巧可以达到的效果……
气氛继续僵持着……
冀北很想出声提醒一句,御书房外面又有人来了,但是他发现他突然之间居然没有那个勇气。若在舒河没有进来之前,他想没什么话是他不敢说的,即便眼前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但此时,他确实不敢。
拳头稍稍握了握,才发觉手心里居然全是汗。
御书房外的人已经在门边站定,显然没有再走进来的打算,也不知道是有先见之明,还是要谨守宫廷礼仪……
沉默又维持了不知多久,冀北想,前后统共加起来大概也就不到半个时辰,但感觉起来却似乎已经过了几年一样的漫长,然后他终于听到属于那个帝王特有的清雅犹如天籁的嗓音在一片教人不安的静默中淡淡响起——
“舒河。”
舒河……皇帝陛下只是浅浅唤了这两个字,冀北却清楚地看到在这两个字音调落下之后,那个恭恭敬敬伏跪于地上的男子身子轻轻一颤,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低低地应了生:“是,舒河在。”
“知错吗?”
冀北一怔,皇上问的是“知错吗?”
而不是“知罪吗?”
一字之差,其间含义相差何止一点。
红衣男子万里迢迢奔回来只为请罪,还是皇上万里迢迢招了他回来,只为问罪?但他问的却是“知错吗?”
是否可以理解为,即便有错,也只是犯了一点并不严重甚至是根本无关紧要的小错,还不至于要到“治罪”的地步?
那么,那么明显的恐惧,又是因为哪般?
此时此刻,冀北真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显然,没有人会给他解答疑惑。
红衣战将清晰有力的嗓音带着不容忽视的温驯与臣服,于此时轻轻响起,“舒河知错,请主人责罚。”
苍昊偏首看向御书房外间,虽未看到人影,却显然知道站在外面的人是谁,“十四,进来。”
“遵旨。”一本正经的领了命,十四肃容走了进来,躬身道:“九哥。”
“有事?”苍昊淡淡道。
“是。”十四恭敬答了话,并且双手呈上手里的书信,“这是九嫂嫂的信,玄裳刚收到的。”
苍昊接过来放在案上,“还有别的事没有?”
十四悄悄偏首看了舒河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垂着眼小声道:“……没了。”
“没事了就退下,传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御书房方圆十丈之内。”说完这一句,转头看向冀北,“你也退下,今天廷杖的数量翻倍,为了你的放肆。”
闻言,冀北蓦然一震,沉默了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应道:“遵旨。”
十四抬头看看苍昊,又低头看看舒河,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敢说,乖乖领了命退出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