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走出偏厅,站在院子里,看着远方天际缓缓浮动的云彩,心里升起一股暖暖的温情,缓缓发酵,连一向清冷的眉目看起来也多了一番少女特有的柔情光泽。
晚风送爽,沁人心脾的凉爽直达心底,她扬起朱唇,怡然笑道:“对于九国的江山天下,他心里自有一番计划,本姑娘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充其量只能偶尔做把利剑,帮他除些不自量力的杂草而已。”
“末主子这番话倒是显得妄自菲薄了些。”
温雅淡然的嗓音自不远处传来,苏末懒懒抬眸看去,身段劲瘦高挑的谢长亭自门外走了进来,随手脱下一身玄色外袍,搭在臂上,只露出一身把完美身材表露无疑的玄色劲装,见苏末站在院子里,淡淡一笑:“末主子这是在思念主人?”
苏末懒懒瞥他一眼:“本姑娘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还是长亭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无聊了,连你家主子也敢拿来调侃?”
谢长亭笑了笑,没说什么,迳自走进大厅,把外袍随意折叠了一下放置在椅子上,这才转身朝苏末道:“主人一早就已说过,江山大事无需一个小女子相助,他也还没无能到这个地步,所以末主子倒是不必忧心这些。”
“你的意思是,本姑娘只要安心做个深闺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可以了?”苏末眯了眯眼,唇边的笑容看起来十足危险,大有一种你敢说是就等着被大刑伺候的意味。
谢长亭道:“自然也不是。主人不是那么迂腐的男子,末主子只要随心所欲,做好自己就可以了,凡事无需太在意。”
“不在意怕是不行。”苏末懒懒道,“苍昊现在就是我心里的一个魔,本姑娘无时无刻满心满脑想的都是他,要我不在意他,那倒是不大容易。”
这是否也太直接了些……
即便是一向淡定从容的谢长亭,闻言也不免无语了一下。
齐朗这一次权当没有听到,兀自低着头研究边防图,以便做到万无一失——不然,也当真没有别的事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了。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少主能因陷入爱情里而让自己变得这么……幼稚。
碧月的反应却不是太明显,只是淡定地望着遥远的天际,不发一语……
苏末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看着谢长亭一身显然异于平常穿着的劲衣打扮,淡淡道:“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属下去调查一些事情。”谢长亭负手站在大厅门口的位置,表情淡然而从容,“那个跟在即墨莲身边的青年男子,末主子大概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碧月闻言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苏末。
这些天忙着赶路,他倒是忘记让手下探子去查一查那个男人底细了,前几天见面时只觉得眼熟,如今却是把这个人给忽略了。
苏末笑道:“容我猜猜……能让长亭放在心上的,大概是哪一国的皇族之人?”
碧月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人,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那个男子的长相,怪不得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来如此。
皱着眉,他沉声道:“那个人是穆国景王府的世子,曾经也是太子伴读,太子即位之后,他成了皇帝身边左膀右臂,如今深得盛宠。”
谢长亭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是没说话。
苏末闻言却有些意外,“穆国与纳伊,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这两国怎么会有……”
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按照地图上的东西方向来讲,中间还隔了西域,苍月,澜国三个国家,就算想结盟,也是不大可能吧?
谢长亭淡淡道:“穆国最近在向东璃频频施压,欲共同发兵对付澜国。为今之计,只有先吃下澜国,才能进一步对苍月出兵——澜国之于穆国而言,充其量也只是对付苍月路上的一块不得不拔除的绊脚石而已。”
至于为何一定要东璃相助——
战争之事无非敌友,若不能争取与东璃结盟,则穆国一旦发兵,便不得不忧心东璃自后方趁虚而入。届时两面对敌,于穆国兵力而言,必定吃力许多,纵然能保持不败,再要对付苍月,却已然是有心无力了。
“既然如此,若东璃真与穆国结盟,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苏末道,“东璃地处九国极东,就算两国合力吞下来澜国,穆国还能与东璃平分不成?中间隔着一个穆国,怎么平分?”
“这也是穆国皇帝提出的承诺条件,得到澜国,则将穆国东面所属城池瓜分出十座富饶之地,从此归东璃所属。”
“端的是打得一副好算盘!”苏末冷笑,“澜国若成为战败国,民心不稳,士气衰弱,则穆国坐享其成,不费三分力气就可轻易控制整个国家。但也正因为如此,穆国本身士气高涨,国内百姓欢腾,十座城池瓜分出去容易,东璃想要轻易掌控,却是难上加难,没有强盛的兵力以高压手段控制,难保不惹出什么祸端来。”
谢长亭点头,淡淡道:“如此一来,东璃也必将面临被穆国随时反噬的危机。”
“若东璃皇帝的脑袋还没秀逗的话,想必是不会答应结盟了?”苏末思索了一下,“其实置身事外也是不错的,最起码还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苍昊的铁骑兵临城下时保全自己的皇族一脉。”
对于东璃皇帝的脑袋有没有秀逗一说,谢长亭不予置评,碧月则似笑非笑地看了谢长亭一眼,当然,连一记回应的眼角余光也没得到。
“结盟之事,自然是不能答应的。”谢长亭道,“一旦答应,不管日后如何,当下穆国就将毫无后顾之忧,全力对付澜国——主人既然要先收下纳伊,澜国的覆灭也将不远,在这个时候,又岂容别人打半分主意?”
苏末点头:“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谢长亭淡淡一笑:“没什么情况,皇族的内乱,影响不到边关小镇的百姓。但即将到来的战争,却极有可能让他们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
“平静的生活?”苏末对此明显抱怀疑的态度,“本姑娘这几日虽没有踏出院门半步,倒也知道,这里的人与平静二字只怕是沾不上边的。连娶媳妇都是采取比武决斗的方式,甚至生死不论,这样的生活也能叫平静?”
谢长亭微微扬唇:“对于他们来说,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就是平静。”
“好吧,姑且可以先这么认为。”苏末不欲在这种无聊之事上多做争辩,“那么,调查了这么多天,有什么收获?或者说,你做了些什么事情?”
“长亭只是做了很简单的两件事。”谢长亭淡淡一笑,“其一,下了一个命令,一个东璃皇族——包括皇帝陛下在内,任何人都不得不听的命令。其二,花了几天时间搜罗了即墨莲自七岁开始连续设计除掉十几个兄长的所有阴谋的证据。”
苏末闻言,沉默了半晌,对东璃皇族如今居然是长亭在全权做主没感到太大意外,或者说对他的身份也没表示出吃惊。
只是,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双臂环上胸前,饶有兴味地盯着谢长亭,缓缓道:“你是说……这个女子自七岁开始,就一步步设计除掉了上面十几个兄长,然后成为纳伊皇族子嗣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自从几天前在问州收到苍昊传来的消息时,苏末才知道以往猜测龙莲是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的想法居然完全是错的,在她以为自己的判断已经万分确凿时,半途却杀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即墨莲——这个身份惊人的女子,才是一切阴谋的最终主导者。
身份惊人,不是指她的背景身份,而是她诡异的成长经历。
正如此刻,在听了谢长亭的话之后,苏末依旧无法不抱着怀疑的态度——原因无它,彼时一个仅仅七岁的女孩,究竟为何竟有如此过人并且心狠手辣的计谋和手段?
若说自小经受非人的折磨或训练,在这样的环境下养成冷酷无情的性子,那她的行为还可以理解,毕竟苏末对那样的杀手训练再熟悉不过——那是能泯灭任何一个善良童真心灵的炼狱。
但,即墨莲自一出生起,就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一个在暖暖亲情中包围着长大的孩子,如何竟会对亲身兄长产生完全泯灭了良知的杀意?
这一点,苏末想,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
“长亭从不妄言,既然能在末主子面前说出来的,就必定是已经确凿无疑的事实。”谢长亭缓缓道,“或许末主子其实根本无需太过执着于想知道事情的根本原因,毕竟每个人天生的性子不同,有人骨子里就是戾气深重,控制欲与权力欲望太强太过极端,这些并不是所谓的亲情就能轻易化解的。目前最重要的,便是搜集了证据,然后派人送去穆国,权当是给穆国皇帝的寿辰送去一份大礼。至于这份大礼要如何处置,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