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主子的出现,让长亭看清了自己心里的情感,也让长亭敢坦然正视心里的那股执念——因为长亭终于知晓,那并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禁忌。”
在苍昊面前毫无保留地剖析自己,坦诚并且直视自己心底曾有的黑暗,对于谢长亭来说,并不是一件难堪之事——至少,比起心中信念的坍塌,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曾经,如果他没有放任心里的不安与自卑任其滋长,而是早些寻个合适的时机与苍昊聊了这些心里的想法,今时今日的这一切,也就根本不会发生。
接近正午的气温很高,高到即便是待在屋子里,也足以让已经内力全无的谢长亭体会到汗如雨下的感觉。
然而,纵然汗水已经湿透衣衫,谢长亭的嗓音依旧是沉静中带着一点淡然的平和,在这安静的内室里是唯一的点缀,字字句句半点不落地听进了苍昊的耳朵里,也被放进了心里,“长亭自认足够睿智骄傲,曾经却依然分不清辨不明心里究竟在执着着什么,彼时嫉妒着舒河与墨离,然而在面对末主子与主人之间的一片情深时,却并没有产生特殊异样的心态……于是长亭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还有一种情感可以无关男女情愫,无关血脉传承,而只是心里的一个念想,一种执着,便产生了一种即便是天地尽毁也绝不会动摇的信念……”
苍昊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谢长亭说出这番未曾从任何人嘴里听到过的话,凤眸微敛,神色间辨不清喜怒,却能看得出,清冷如画的眉目似乎几不可察地柔软了几分。
纵然这两人都是绝世惊才绝艳之人,纵然苍昊身边的手下个个对他皆是死心塌地的忠诚,然而这样毫不掩饰的言语剖白对他们二人来说,委实太过陌生。大多时候,他们早已习惯了不容违逆与恭敬温顺这两种态度的相处模式。
谢长亭对苍昊的的情感,相比其他人或许要复杂得多,也更执拗得对,但苍昊已然听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同时也更清楚地了解了谢长亭曾经有过的那些被他视为变相的挑衅行为,是以一种怎样隐晦纠结的心态在被压抑。
而两天前的那番话,在此时与今日的剖白结合在一起,还有什么事是苍昊不明白的?
一叶扁舟,不过是在心里的不安发酵之后,突然失去控制之后的一种执念破碎的绝望而已。
或许常人根本难以想象,以谢长亭这般人物,有什么事能让他产生绝望的情绪?即便是苍昊,若不是今日难得宽容而安静地听着谢长亭一番隐藏在心底的言语,或许也压根无法把那种类似于脆弱易碎的情绪安放在即便泰山压顶也依旧波澜不惊的谢长亭身上。
这种强烈并且复杂,甚至带着些难以启齿的意味的情感,不管基于何种原因,谁又能真正毫不介怀地将之诉诸于口?
除了与苏末之间的感情让苍昊愿意无限度地去纵容,去付出,他甚至终其一生也从未亲身体会过除男女之情以外的这种强烈得能让人甘愿付出一切也绝不放弃的情感。
但此时,他却似乎已明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执着……
谢长亭抬眼,淡淡道:“主人是长亭心底已经生根发芽的信念,早已无关乎身份与自身修为的高低,自长亭把自由与命运交到主人手里那一刻开始,便没打算再收回来,即便主人要放手,那也只是主人的权力而已,若主人当真已经对长亭厌烦,便不如赐长亭一死。”
苍昊闻言,神色淡然地看了他的一眼,却并未说话。
“以死相逼一向是闺阁女子才会有的刁钻手段,主人也定然不会吃这一套,但长亭却突然想以身试法一次——哪怕这种行为在主人眼里,就等同于是在找死。”
忽而淡淡一笑,眉目间霎时云淡风轻,似是一瞬间驱走了心里的阴霾,谢长亭从容而淡定地道:“主人今日能耐着性子听长亭无病呻吟,想必心里对长亭还是存着几分纵容的,否则,大可任由长亭自生自灭……”
苍昊漫不经心地接道:“本王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之间生出自废武功这般愚蠢的想法,并且,付诸了行动?”
“……”谢长亭瞬间沉默了下来,并且微微垂下了眉眼。
对任何一个视武功如性命的练武之人来说,这般行为的确是愚蠢至极……但,他敢说他这么做,除了彼时心灰意冷,也是在试探主人是否还对他存着怜悯之心么?
拿二十多年的修为去试探,这样的代价是否太大了些?
“长亭,本王在问你话。”苍昊淡声道。
汗水从额头一路往下滴落,涔涔晶莹的模样,更显得突然间失去武功的虚弱和无所适从。
谢长亭迟疑了下,低声道:“九罗历代大祭司,都精通治愈气海穴的秘法。”
“治愈气海穴的秘法?长亭,本王也同样精通。”
谢长亭显然意外,下意识地抬起头,“主人也知道?那……”
“不必那么惊讶。”苍昊淡淡看了他一眼,“本王的武功与你们不同,丹田也有所异常,不能用常理推论。”
谢长亭神色微微一变,这么说来,是当真没有办法阻止了?
苍昊淡然道:“试探本王的心思,你不是第一个,但敢真正付诸于行动的,长亭,除了你再无他人……”
谢长亭敛着眸子无声沉默,显然,即便自己不说,要想瞒住洞察力超强的苍昊,也是天方夜谭。
但,除了他再无他人么……?
那是因为,其他人都没有他这般矛盾复杂的心思,和潜藏在心里的深沉不安,他们也无需多想,主人什么时候对他们厌烦了,便以自由为借口直接驱逐……若不是已经绝望,已经毫无其他办法可想,谢长亭想,自己也是绝对不敢存着这般胆大包天的心思的。
“起来,给本王倒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