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了。”苍昊淡然道,眸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殿外站立不安的路遥身上,冷不防勾唇一笑,朝舒河道:“那人就是曾经劝你自立为帝的两员大将中的其中一个?”
这句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舒河一惊,没料到主子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而站在殿外的路遥,身子一震,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上,额上冷汗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瞬间晶莹闪闪的一片。
话说,路遥此人,放在任何时候,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将才,曾经在澜国,与岚熙生出此番心思,一来是因为从未见过苍月的皇帝,二来也是因为舒河实在太过耀眼,他们无法抗拒那样光芒四射的将军。被舒河一番厉声斥骂之后,他们早就打消了那样的心思。
只是此后,心里却一直对让将军敬仰忠诚的主子存着万般好奇与敬畏,甚至在心里幻想着日后若有幸见到这位天子时还是怎样一番情景。
岂料,初次见面,不是九国归一时帝王登临至尊之位时的仰望,也不是苍月宫外犒军台下百万大军响彻云霄的俯身参拜,而是无情的一掌几乎夺了将军性命的突如其来,让他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甚至因此产生了毁天灭地的愤怒与恨意。
“四十万大军铁了心要拥护将军为南越与澜国之主,谁也阻挡不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时,是怒到极点的不管不顾,也是隐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听到的唯有七皇子一人。然而此时,真正见到了将军时时刻刻放在心底的主人,才知道原来,这世间当真有一个人,是值得让所有最高傲的男儿放下放弃一切盛名与尊严,心甘情愿俯首参拜的。
轻轻浅浅的一招,让他知道何为高深莫测。
不远千里策马昼夜赶路,只因料到了将军必遭不测,这一份洞察先机的本事且不说,只这番对待将军的情意,已教人深深动容。
教人束手无策的摄魂之术,在他手里只轻飘飘半个时辰都不到,将军便安然苏醒,一把瑶琴,不费吹灰之力破了即墨莲邪门诡计……
路遥不是愚人,这短短的时间,他已经想通了一切。
刚刚见识到了谢长亭惩治的手段,恰在此时又被提起了这一茬,甚至想到了自己方才的无礼叫嚣——慕容尘只是易容成了与苍昊相同的容貌便得了那样的下场,而自己,却真真大逆不道地两次说出了造反之语……
路遥觉得,今日若能听到一句“拉出去斩了”,他都该真心感谢上苍,能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正这般想着,路遥便听到了一向骄傲恣意的将军可怜兮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主子……”舒河的老一套花招,当着苏末与谢长亭的面,毫不害臊地扯着苍昊的雪衣云袖,泫然欲泣的表情不只苏末与碧月嘴角剧烈抽搐,即便是跪在殿外路遥,也身子一颤,那一瞬间几乎要风中凌乱了。
碧月转过眼,深深叹了口气,不忍直视。
谢长亭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以长亭来看,敢生出这番心思,五马分尸也并不为过。”
舒河一惊,才蓦然想起这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彼时他在宫里与主子和盘托出时,这家伙并不在场。
舒河虽表情可怜,本来心里却是有恃无恐,因为苍昊曾经言明不会追究此事,所以他心里压根一点儿也不惧。然而,此时多了个谢长亭在,他心里却着实开始七上八下了。
脸色变了几变,舒河在苍昊面前屈膝而跪,因不安,嗓音都沙哑了几分:“主子答应过我的……”
他真怕,若谢长亭当真要拿这事惩治路遥,只怕路遥的下场不会比慕容尘要好。
求谢长亭半点用都没有,唯一能教他听话的,只有苍昊。
苍昊看他急得发红的双眼,淡淡道:“本王答应过你什么?”
一句话,让舒河脸色陡然惨白,满眼不敢置信。
颤着嗓音道:“主子分明说……分明说……”
——以后这类无聊之事,无需拿来本王面前说。
——若你真有此番心思,对帝位有兴趣,本王不会阻拦就是了。
——被你看中的手下,若因为这样的缘故被杀,不值得。
曾经之言还犹在耳边,舒河却觉得全身冰冷,脑子里一片凌乱,再说不出一个字。
握紧双手,慢慢垂下头,沉默了半晌,舒河才艰难地道:“主人要处置……路遥?”
“处置他?”苍昊漫不经心地瞥向殿外那个白袍将军,“对本王出言不逊,还敢拦着本王的路,是该好好惩治一番。”
出言不逊——?
舒河僵了僵,须臾,慢慢抬起头,眼底浮现希翼之色:“他对主人……出言不逊?”
苍昊垂眼看他,“他对本王无礼,你很兴奋?”
“嗯——没,舒河不敢。”忙低下头做温顺状,沉默了片刻,舒河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开心的小泡泡在心里缓缓发酵升腾,他低眉顺眼道:“敢对主人无礼,自然需要好好惩戒一番,舒河未尽督导之职,亦是该罚,恭请主子示下。”
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清醒一下——他刚才居然对主子产生了质疑,主子承诺过他的事,何曾食言过?
主子只是问他“本王答应了你什么?”
这句话没有任何含义在里面,主子的意思显然只是问他既然还记得他答应过的事,此刻在这里还胡乱忧心什么?
固然有谢长亭在,他还敢逆了主子的意思不成?无谓的忧心,无谓的怀疑,他的确是该打。
“孟家老二是月萧手底下的人。”苍昊身子靠在软椅上,敛眸淡语,“孟皇后与她的两个儿子剥了所有封号,便只是发落为庶民,后半生也可衣食无忧。”
突然间转移话题,舒河稍稍愣了一下,抬头道:“主人不担心连世璧与连世玉兄弟二人日后心生不轨之心?”
苍昊唇角轻挑,似笑非笑:“你拥兵百万,本王尚且不担心,又何需担心他们两个?”
话落,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舒河犹豫了半晌,站起身,道:“主人还没说要怎么惩治路遥……澜国这里事多繁杂,大多事我都交给他处理了,若伤得太重了,怕是会耽误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