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沧州的凤王,凤御熙更有一种挫败并且完全无法理解的无力。尤其被对方淡然不惊却俨然极度蔑视的口吻刺激到,那一瞬间几乎要失去理智。
似乎从上到这顶楼来,他们就没有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无形中在气势上落于下风的凤御熙,蓦然意识到这一点,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憋闷的感觉。
出生皇族之人,本身便具有高人一等的自觉,为帝八年,他早已习惯高高在上,众星拱月。
金口玉言一出,所有人只能俯首听令,谁敢在他面前如此不留情面地直言讽刺?
愤怒一起,他浑然忘了,踏足此处,他甫一开口,就是接二连三的嘲讽之语。
同样非善意的言语,苍昊可以做到听而不闻,从容淡定,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失了最基本的冷静。
且不说二人究竟有没有机会真正一较高下,单论这份定力,他已然逊色了何止一筹?
心里万般情绪涌动,凤御熙却只能沉默地盯着窗外某处,一时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了。
或者该说,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手里还有什么能让对方顾忌的筹码了。
沉默,有时能轻易毁掉一个人辛苦建立起来的强大心防,时间拖得愈久,他便愈发失去了谈判的力度。
凤御熙知道时间不等人,他也不会以为对方所说的耐心不好是故意给他下马威。
所以,沉默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他便淡淡开口道:“朕曾经在父皇留下的密札里,看到有关昊帝陛下的零星记载。”
“嗯?”苍昊似乎有些意外,转头朝他看过来,清浅笑道:“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关于本王的?”
“再确定不过。”凤御熙面无表情地道,“上面只言片语的描述,归根结底,意思只有一个——如果有朝一日,出现一个从昊天殿里走出来的人——不管男女,无关年龄,只要心在天下,则天下九国,将无人是其对手。”
话语停顿在此处,没再继续。
“然后?”苍昊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淡然道,“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朕自然不信。”凤御熙冷冷一笑,“彼时,昊天殿对于朕来说,只是一个虚幻中的东西,朕甚至根本不相信这座神秘殿宇真的存在。但为了推翻这个说法,朕强迫自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尚未登基之时,朕就暗中布置了明棋、暗棋无数,南越、西域、九罗,尤其是苍月,一颗棋子隐藏了整整二十年,一次联系都没有过,就是为了若真有那万一存在,便索性彻底摧毁苍月皇城,毁去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昊天殿——如此一来,传说,便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
“然而,当昊帝陛下以一种极度蔑视的姿态于凤城外翻云覆雨,入主宫廷,继而搅起帝都之中一片腥风血雨,再到心腹大将挥军攻下南越……一连串的消息传到朕的耳朵里时,彼时,朕固然尚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心底却已经有了一种让朕完全期待不起来的预感。”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不用说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派出无数密探,只为查出传言是否属实。
南越灭亡之后,慕容家九族被抄斩,一代权臣覆灭,苍月宫廷没费一兵一卒,就如同兵不刃血便轻松覆灭了南越一般,消息如雪片纷飞,几乎瞬间传遍了九国,即便没有密探,消息也纷纷传入他的耳朵里,再容不得他有丝毫怀疑。
“纵使消息传得如火如荼,苍月的昊帝陛下几日之内以世人不敢想象的速度站在了浪尖之上,然而于所有人来说,陛下却还依旧保持着绝对的神秘。”
凤御熙回头,淡淡道:“几乎没有一个外人见过陛下真颜,若不是中间发生的巧合,只怕直到现在,朕都无缘得知昊帝陛下竟然是如此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苍昊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你已经无计可施了?”
“大概吧。”凤御熙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握紧,对自己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本没也打算否认,“昊帝陛下觉得朕现在在说废话是么?若在以往,这些废话朕定然是不屑讲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天下之争无非这么一回事——朕只是心里不甘。”
“朕不甘,这么多年的布局,终究抵不过昊帝陛下双手拨弄棋局一般的云淡风轻。”
便是连最后的筹码,他本以为可以力挽狂澜的最关键的一步棋,都在对方掌控之中,他还有什么可挣扎的余地?
“不甘?”苍昊漫不经心地勾起凉薄的笑痕,“纵然是输,也该输得有风度,纵江山如画,也不过一场繁华的游戏而已,又有什么好不甘的?”
凤御熙嘴角泛起自嘲,是啊,有什么好不甘的?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纵使机关算尽,终究抵不过世事难料。
只是十多年雄心一朝化为泡影,心里到底是有落差的吧?
本打算利用凤临渊与即墨莲成亲一事,邀同盟一道对抗已经无声无息壮大了数倍的苍月。然而,他错估了如今天下的形势,便是连上天,也似乎在此时完全抛弃了他。
苍昊,苍昊……
苍天的苍,昊天的昊。
这天下,是否当真就从此姓苍了?
“朕不会就此认输的。”
苍昊抬眼看去,凤御熙神色漠然,眼底却是决绝凛冽的不屈,他握手成拳,冷笑道:“朕不会就此认输,穆国与苍月,很快就会有一场真正的对决。”
“是么。”又是这么一句简短的两个字漫应,苍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如何抉择是你的自由,本王没兴趣干涉。”
“你自然不会干涉。”伴随着这声清冷的嗓音倏然传来,苍昊侧眼看去,嘴角情不自禁勾起浅浅的笑容,一瞬间眉目都柔软了几分。
苏末缓缓自楼梯下走了上来,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迳自走到他身边,看也没看站在窗边的凤御熙,“既然把事情都交给长亭与舒河了,你只要负责与本姑娘悠闲度日就好,哪来的那么多时间精力再去操心那些无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