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沉着如子聿,也有一瞬间的愕然。若不是他一向都是一副冷面的表情,一定会因为稍稍流露出讶异的表情来。
当面对质?
查案子的舒河,他只管负责自己查到的结果,然后呈到御前,定案的是苍昊与谢长亭二人,不管有没有确凿证据,司空府有罪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再无任何人置疑的余地。
事实上,早在舒河去卞州查案之前,陛下手中已经掌握了司空晟与百官勾结的所有事实真相,只是他一直不动声色,只等着司空晟自己沉不住气露出马脚而已。
现在证据确凿,不管有没有这份口供,司空府已经注定要在今日灭亡,任他白百般挣扎,亦是无济于事。
但子聿却想不通。
他想不通的是,此事虽然已经定了案,但还是要从刑部走个过场,如果司空素雅真要喊冤——自然,司空府是不是真的冤枉,他们彼此心里都有数。
就算她非要喊冤,到了刑部时死不认罪,届时刑部尚书一定会禀报皇上,她心里有一箩筐的冤屈,都可以到圣上面前去说——
而不是,现在对着六亲不认的羽林军冷面统领子聿喊冤,还要求与查案之人对质。
因为这一丝不解,子聿又沉默了须臾,才缓缓抬头,扫了一眼面色沉着冷静得近乎诡异的司空素雅,心里不由滑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怪异感觉。
若不是子聿天生性格如此,大概一定会忍不住追根究底,弄清楚其中缘由。
沉默之中,子聿司空素雅眼底带着丝刻意的挑衅与嘲讽,好整以暇地看着子聿,“你不敢杀我的,皇帝陛下也不敢杀我,不信?你可以试试。”
陈述的语调虽不带半分志得意满,却似乎已然笃定了结果一直是朝她所预期的方向。
子聿闻言,眸色更冷了些,淡淡一转身,没有再理会于她,“全部带走。”
羽林军没有再犹豫,将所有司空府之人全部羁押出去,方歇下去的恐慌低泣再度响起,司空素雅被推搡着走过子聿身边时,唇角高高扬起,带着胸有成竹的嘲笑,“子统领,你会为今日的无礼举动后悔的,待我稳坐中宫皇后之位时,就是你进入无间地狱之日。”
话音落下,人已擦肩而过。
子聿望着她挺直的背影,眸底思绪沉沉。
中宫之位……
显然,这个女子或许太异想天开了些,但是促使她异想天开的理由却是什么呢?她心里当做护身符的,又是什么?
子聿还不知道,但心里已经觉出些许不对劲之处。
羽林军的办事效率自然不容怀疑,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司空府已变成了一座空府,所有姓司空的全部被送进了刑部大牢。
待宫里宫外再度恢复了平静,子聿才跟着进了宫,却径直走向御书房,近段时间,谢长亭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子聿进去之时,谢长亭正在低头看一份密报,神色很平和,眉宇间却似乎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冷凝之色。
子聿心里一动,眉头微锁,陷入了沉思。
能让向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谢长亭罕见地露出这种表情,再思及方才司空素雅的话……
子聿似乎也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大好的事情发生了。
密报上短短几个字,自然无需看得太久,谢长亭很快抬起头,表情淡然看着站在御案之前腰侧还佩着剑的子聿,“什么事?”
子聿回过神,见谢长亭手里的纸条已经被揉碎,不由更是疑惑,“方才我带三千羽林军去查抄了司空府。”
谢长亭眸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虽不含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显然,是觉得他在说废话,“谢某知道。”
不但知道,而且圣旨就是经他的手发出去的,这一点,不需要特意强调。
“在司空府,发生了何事?”
如果没有事情发生,子聿不大可能闲着没事干特意跑来御书房。
子聿简单地重复了司空素雅说的话,而后,声音沉沉地道:“她特别强调要这次负责查案子的人出来对质,我觉得这一点很蹊跷,是不是……”
谢长亭道:“你猜测舒河可能出了事,心底又觉得不大可能,所以来我这里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才猜中心思,子聿神色也没什么变化,淡淡颔首,“凤衣楼是否有消息传来?”
“凤衣楼没有消息传过来。”谢长亭垂眼看着御案上的奏折,一本一本翻阅,间或朱笔批复或加盖玉玺,动作如行云流水,从容自若,仿佛他手里批阅的不是需要再三斟酌的奏折,而是一本本诗情画意的琴谱。
他始终如流水一般平和滑润的声音也淡淡在御书房内响起,“传消息过来的,是谢某的私人隐卫。”
子聿蹙眉,自然听出了他是刻意这么回答,不过,这问题现在不重要,重要的事是,舒河究竟出事了没有?
这几天碧月一直忙着整顿凤衣楼内部的事,几乎很少露面,他也没有特去问玄裳,是以消息闭塞,很难得知舒河和云阳目前的情况。
以舒河本身的身手而言,能算计得到他的人,这天下绝对不超过两个,所以他才觉得,舒河出事的可能概率并不大。
“有关舒河的事,你为什么没有去禀报主人知晓?”谢长亭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道。
子聿皱眉,“现在是丞相代理朝政,为什么一定要与主人说?”
皇后现在每天在静养,轻易不许别人打扰,苍昊则每日待在未央宫陪着,为了这点小事……
“舒河的事,可不只是属于朝堂上的事。”谢长亭道,“舒河是主人的心腹爱将,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十六公主,若当真出了事,第一个报与主人知晓,或许还能及时阻拦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好的事情发生……
子聿浓眉皱紧,淡淡道:“是我思虑不周。”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子大统领。”谢长亭淡淡喊住他,“不必去了,谢某只是随口一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