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竹林里依旧只有偶尔清风拂过时带起的竹叶簌簌声,其他的,便是一阵静默。
认真而安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长亭垂着眼,温润有力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她的发梢,神情平静,似乎并未受到一丝影响。
倚雪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见长亭依旧沉默,不由淡淡道:“长亭哥哥就没有一点儿想说的话吗?”
谢长亭淡淡摇头,道:“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一定不是全部。”
倚雪静了静,“长亭哥哥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雪儿。”谢长亭嗓音里似乎隐隐多了些什么,然而,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此刻心里究竟是怎生感觉,“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只是你曾经听谁讲过的神话传说?天下所有有关上古天宫之类的书籍上,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记载,即便是与天庭有关的一切,也只是以传说的形式流传下来,自古以来,从没有任何一人敢笃定,神是真的存在。”
倚雪没有做任何解释,也没有试图反驳他,只淡淡道:“故事是真的,九天玄女在接受天帝的条件之后,天帝便下令消除人间对那场灾难有关的所有记忆,并且从此禁止天上诸神擅自插手人间之事。所以,书上没有记载是很正常的,因为不会有人记得三千年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个故事里的九天玄女,如今怎样了?”
倚雪道:“还没死。”
谢长亭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雪儿,你该清楚,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倚雪闻言沉默,她自然清楚,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故事与他们是否有关系?九天玄女现在是待在九天宫,还是身在某处?
倚雪伸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小手里把玩,完全不怕一不小心触动机关造成严重后果,小嘴微勾,漫笑道:“长亭哥哥嘴上虽然说不相信天上有神,此际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你为什么不直接以为九天玄女就是我呢?”
谢长亭道:“雪儿,长亭虽然是一介凡夫俗子,但惊才绝艳之名也不仅仅只是他人的奉承之语,总有几分胜过常人的睿智的。”
话音落下,倚雪倏然沉默下来。
谢长亭慢慢抬眼,似乎听故事的时间过得更快些,一晃眼,居然已经从辰时待到傍晚了。
他们进来时还是上午阳光明媚,此际天际却已乌云滚滚,天色渐暗,再过一会儿,天色将黑,这里的路更难走,他们得早些出去。
倚雪却微微扬起了唇,“长亭哥哥觉得奇怪之处在哪里?或者说,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不是故事的全部?”
谢长亭没有立即回答,眼底划过一丝久违并且罕见的困惑,以及得知了事情大概渊源之后的了然与猜测。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才以一种平和中带着些紧绷的语调道:“我十六岁离开东璃闯荡江湖,十一年间只回过东璃两次,虽暗中控制着东璃朝堂,但对于回国,我却总是在抗拒。”
在江湖上惊艳一现之后便销声匿迹,外人纷纷猜测,却无人知道他的行踪,熟知内情的人皆以为他是因为挑战苍昊,屡战屡败,被禁锢了自由。
实则,这是个真正的原因,却也只是一半的原因。
对于他突然间说起似乎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倚雪抬眼,不解地道:“为什么?”
“十六岁之前,每当月圆之夜,我便会做一个离奇的梦。”谢长亭嘴角抽了一下,似是觉得好笑,偏偏眼底深沉的伤色让一向沉稳的他想笑也笑不出来。
月圆之夜?
倚雪怔然之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慢慢低下头,语气艰难地道:“是什么样……离奇的梦?”
谢长亭淡淡看了她一眼,表情平淡地道:“我梦见自己亲手杀死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妙龄女子,然后……心痛如绞。”
敛了眉眼,他吐出了轻如柳絮的叹息,“是真的心痛,痛到无法呼吸,常常夜半三更冷汗涔涔地醒来,梦中的画面真实得让我不安,如跗骨之疽,挥之不去。”
倚雪颤着唇,苍白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小雪儿。”谢长亭淡淡一笑,“如果你方才讲的那个故事是真实的,那么这个故事一定还没有讲完……当然,如果说你只是在讲一个虚幻的神话故事,那么,如你所说,你与我若真是命定的夫妻,我们的故事又是什么呢?”
“九天玄女已经不存在了。”雪儿低声卡开口,语气低落。
谢长亭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九天玄女已经弃了神籍。”倚雪淡淡一笑,“长亭哥哥不是想知道一切吗?雪儿可以把所有事情皆讲给你听——可是,我却想知道,你觉得雪儿方才所讲的不是故事的全部,或者说与我们完全无关的故事……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有这样的笃定?”
谢长亭淡淡笑道:“你对我的称呼,你说话的语气,还有你的眼神……这一切都告诉我,这个故事远远不可能如此简单。”
若她真是带着记忆下凡的九天玄女,即便现在待在一个三岁孩子的躯体里,她也不可能如此自然地喊一个凡人“长亭哥哥”,她说话的语气必然会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自然,这种疏离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一万三年九百年的修炼形成的习惯,一时之只怕难以改变。
而她眼底须臾划过的愧意与伤色,绝不可能只是因为一时失误而导致人间战乱纷飞以及栾天的早逝才觉得心有亏欠。
顿了一下,他缓缓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这的确就是整个故事的全部,那么,大概与我们俩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你说的没错,长亭哥哥。”或许是觉得疲惫,也或许是心里难受,倚雪小小的身子轻轻靠在长亭怀里,闭着眼,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这只是一个故事的开端,还远远不是故事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