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奇怪的声音上，只除了刚死了妻子的那一位。
这男人紧紧抱着小妇人痛苦，身上被蹭了一身的鲜血也丝毫不在意，他将头埋在小妇人肩颈处，一边哭，一边口中啜泣，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惨，剩下的几个书生已经吓的缩成一团，总有种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的感觉，甚至有人紧张之下嘴里已经开始默念子曰来减压了。
只是那古怪的声音就说了一句，然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让山阳泽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他看了身边站着的燕赤霞一眼，只见他紧紧盯着佛塔，道：“这塔怕是有什么古怪。”燕赤霞上下打量佛塔两眼，道：“石塔，一共十三层，看着倒是没什么阴气邪气。只是我从小在龙虎山长大，塔这东西又是随着佛教进来的，我对这些所知甚少。”
正在这时，山阳泽听见后面有动静，回头一看，郭前从车上下来了，再一看天，不知不觉中天空已经起了云彩，虽没到天阴的那个地步，但是太阳已经没那么强烈了。
郭前走到山阳泽跟前，面色凝重道：“佛家的塔从三重起，最高三十七重，越高的塔威力越大，只是三十七重的佛塔谁也没见过。这塔十三重，里面定是镇了什么厉害的东西。”
听郭前这么一说，山阳泽也仔细看起面前这座佛塔来，早先进来的时候，一来因为他其实本质上是个妖怪，二来又因为自己算是道门中人，因此在寺庙里待了一天，总想着要避讳，也没到这佛塔里看看。
这塔外表看起来是石头做的，数一数一共十三层，方形的塔身，四面开口，一层比一层小，最下面这一层的拱门看进去，里面是个巨大的佛像的莲花宝座。
山阳泽还在看塔上的花纹，郭前第一次主动拉了他的手，山阳泽一惊一喜，心里一颤，却感觉郭前在他手心画了两个字：小心。
阴风突起。虽然是炎炎夏日，但是这阴冷的风分毫没让人觉得凉爽，吹的人从里到外都冷了个透彻，而且林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原本若隐若现的鸟叫生，蝉鸣声，还有树叶的沙沙声，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了。
山阳泽转头，只见四个书生，还有跟着他的锦衣卫和小太监一共六个人聚集在马车周围。宁采臣感觉到山阳泽的视线，大声道了一句：“读圣贤书，胸中有浩然正气，不怕！”
只是说完这话，他牙齿便开始上下打架了。
山阳泽给怀书还有家里的一驴一狗使了个眼色，意思护着这些人，便又转过头去看这塔了。
燕赤霞对佛家之事基本是一窍不通。不过山阳泽得益于那个网络极其发达以及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虽然看不到什么核心秘密，算是略知一二。
佛家的塔一开始传进来是供奉舍利用的，后来便有镇邪或者压风水的作用，但是眼前这一个，明显是用来镇邪的。
不过除了这塔，他身边的郭前也挺让人担心的。自打那奇怪的声音响起，郭前就有点不对劲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感觉到山阳泽在看他，郭前指了指塔身上的浮雕，道：“你看，这个雕刻的是金刚力士。”这下不用解释了，就算是燕赤霞对佛教半点不同的，也知道金刚是用来降妖伏魔的了。
三人对视一眼，山阳泽道：“先进去看看？”
塔里正中心立着一座巨大的千手观音像，莲花宝座在第一层，头顶差不多已经要到第六层了。观音半闭双眸，目光怜悯微微下垂……
燕赤霞皱着眉头道：“这寺庙门口的石狮子背后刻着章武年间的字样。章武……章武是蜀汉昭烈帝刘备的年号，距今已经一千两百多年了，若是这佛塔镇压的是这么个千年老妖怪，我们两个……”燕赤霞看看山阳泽，叹道：“怕是有凶险。”
山阳泽也皱着眉头，他倒不是觉得千年老妖怪有什么害怕，他自己家里就有三个，而且……
山阳泽又回头看了看家里的三口妖怪。怀书挥手跟他笑了笑，还算正常；黑狗咧着嘴吐着舌头疯狂地摇尾巴，做为一只中华田园犬也看不出破绽来；黑驴无聊到拿前蹄刨土，已经刨了个小小的坑出来，看见山阳泽皱着眉头看它，又把土踢了回去，还在上面踩了踩，之后它也咧嘴露出一口大牙来……这个修行还不到一千年，要求可以适当放低一点。
看吧，这就是千年的妖怪，不造燕赤霞觉得哪个更凶险一些……
只是……总觉得这塔还有这观音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对！”山阳泽突然道：“这塔不对，这观音也不对！”山阳泽突然拔高声音，把燕赤霞吓了一跳。
“你看，这塔外面是方形的。”山阳泽快速道。
燕赤霞想了想，点点头。
山阳泽又看着郭前道：“我记得方形的佛塔是隋唐才开始有的。”
郭前也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塔只有第一重有浮雕，而且没有基座，的确是初唐风格。”
燕赤霞紧缩的眉头就没松过，一座蜀汉时期的寺庙，里面有一座兴建于隋唐时期的石塔，下面还压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妖魔鬼怪，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你们再看着观音。”山阳泽道：“观音法身无数，但是早期的时候也都是男身法相，但是这座千手观音，明摆着是个女身法相。”
郭前紧跟着山阳泽，道：“女身法相观音，也是从唐朝才渐渐增多的。这塔必定是修建于唐朝前期！”
这句话说的自信无比，掷地有声，一时间山阳泽和燕赤霞两个都没说话。虽然一千两百年的妖怪现在只剩下七百多年了，危险性只剩下六成，不过燕赤霞一点没觉得轻松。
山阳泽道：“我们先出来说。”
几人站在塔外，山阳泽一边想一边道：“昨天早上，我看这寺庙的结构，佛塔在中央，四周建殿堂僧舍，猜想应该是两晋之前的风格。的确，门口的石狮子是蜀汉时期立的。但是这塔……”山阳泽想了想，“莫不是因为什么原因，早先的塔倒了？或者是唐朝时期压了什么东西在下面，所以才建了新塔？”
郭前像是又想起什么的样子，道：“这塔肯定是有问题的，这么大的塔，下面必有地宫，地宫里必定镇压着什么东西。”郭前又看了看死在塔边的小妇人，道：“那时候很多寺庙都是不准妇人进的，她们若要参禅礼佛，去的都是尼姑庵。我想着这塔身必是加持了什么，被女子阴血一冲，这才松动了。”
其实郭前说的山阳泽和燕赤霞也有预感，但是关键问题是塔下面究竟是什么？山阳泽前天进寺庙的时候，可是一点点异常都没察觉到。
燕赤霞一跺脚，道：“去看看便知道了。”他看了看寺庙前面的血迹，又看了看已经死了的妇人，道：“两个妖物，一个自爆死在结界里了。一个附身于无主的婴孩皮囊，我们先把这个解决了，再下去收拾这个厉害的老妖怪便是。”
说着，燕赤霞便动手去拉那男子，把他拉开了好解决妇人肚里的妖孽。燕赤霞的力气比男子要大很多，一拉之下，男子抬起头来，只见他一脸的鲜血，两个眼眶红肿，声音嘶哑道：“都是你们！若不是你们，今天我娘子还活的好好的！还有你！”男子一指方才说不守妇道的书生，“我娘子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你凭什么说她！”
“你魔怔了不成！”燕赤霞怒道：“分明就是你老娘跟你弟弟搞出来的恶心事儿！”
这话听到耳里，男子一愣，随即又是一声哀嚎，一头就往石塔上撞去。
燕赤霞刚被骂了，因此也没去伸手拉他，关键这男子坐在地上撞头，想来撑死就是流点血，哪儿能真死呢？
但是这塔毕竟邪门，男子用力撞在塔身一处隆起的浮雕上，头上一个大洞，鲜血直流，口中道：“娘子，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说完就倒在小妇人身上，也死了。
不是吧……燕赤霞有点心虚的看了看山阳泽。
山阳泽也挺生气来着，觉得这男人简直一个窝囊废。不过眼下这一家三口都死了，还是枉死……他看了一眼燕赤霞，道：“烧了，然后带回你龙虎山做法消除怨气，再送他们去投胎。”
燕赤霞顿时有一种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我龙虎山丢的感觉，上回那个我还没适应呢。他沉声道：“烧了的确是好法子，防止尸体生变。可是这荒郊野外的，没骨灰坛子啊，总不能拿破布包了吧。若是乱洒骨灰，怨气不免影响来往鸟兽、旅人，万一不小心沉进水里，又是要冤魂索命了。”
骨灰坛子？山阳泽有啊，他车上有两个从京城带回来的土特产，上面还刻了花纹呢，手艺精湛、做工精良，一个好几两银子呢。
燕赤霞看着山阳泽从车上拎出两个骨灰坛子来，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世事无常，任劳任怨去捡树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