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载着姬姒入了郑府了。
郑府的庄园,占地五六百亩,庄园内有良田三百亩,山峰一座,湖泊一个。算得上景灵人秀。
十几年前,姬姒的爷爷连夜带着还是仆人的郑父出去办一件极要紧的事,半年后,姬姒的爷爷被劫匪所杀,几十个护卫只余下郑父一人,郑父因为失职,几次在姬父面前哭昏过去。姬父心慈,好言宽慰一番后,还一时冲动把卖身契还给了郑氏夫妇。可出府七个月不到,郑父便带回来了一笔巨额财富,说得得自山贼,从此,郑氏一族发了家,在这荆县有了一席之地,而原本是主人的姬府,却处处窘迫,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年里,也不是没人说过,郑父得的钱财,全部来自姬府藏宝,可流言终归是流言,查无实据,再加上那些年,人前人后,郑氏夫妇对姬姒的父母都极尽恭敬,也就无人把那流言当真。到姬姒父母过逝后,姬姒成了孤女,他们的态度变得恶劣,姬姒才重起了疑惑心。
按下心头涌出的思绪,姬姒跟在管事的身后,朝着郑夫人的府落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的花园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语声,这些笑声男女都有,听声音年纪都不大。
姬姒停下脚步,微笑地问道:“府里有游宴?”
管事在前面回道:“宓小姑说是不开怀,便请了几个朋友赏菊。”说到这里,管事还回头朝姬姒瞟了一眼,那眼神是说,郑宓之所以不开心,是因为她父母把大好的婚事给了姬姒。
在管事“你要感恩”的眼神里,姬姒微微一笑,她说道:“阿宓心胸小了点,是要请一些朋友开导。”
管事瞬时黑了脸!
明明是她占了郑宓的机会,她不但不感恩,还反讽对方心胸狭小,这人,还真是可恶可厌!
这时,几人已来到了花园之侧,左边百步开外,便是六七个身着华服,说笑正欢的少男少女。
远远看到姬姒,郑宓推开挡在身边的人,几个箭步便冲到了姬姒面前。
郑宓尖声叫道:“哟,今儿个吹了什么风啊?居然来贵客了!”
郑宓是此间主人,她一开口,那些簇拥在她身后的几个少年少女便知道她不喜姬姒,一个个格格笑了起来。
姬姒抬起头来,她朝天空看了一会,转过头对着郑宓挺温柔地说道:“阿宓可能不知,这要知风向,得先看树叶,如此刻树叶向北边倒,那就是起了南风了。如今秋寒之季,居然刮起了南风,只怕天要下雨了。”
郑宓呆住了。
她身后的少年男女,倒是听得入神,一个少年更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说刮起南风,便是要下雨?”
姬姒还没有回答,郑宓已尖声叫了起来,她怒道:“姓姬的!本小姑是在问你吹了什么风吗?你别装疯卖傻!”
姬姒睁大双眼,一脸无辜眼神清澈地看着她。
郑宓更怒了,她待要发作,猛然看到一个向自己望来,眉头微蹙的少年,便又把涌到嘴边的尖叫吞了下去。
就在这时,姬姒朝郑宓点了点头,袖子一甩,再也不理会她的飘然离去。
于是,好不容易忍下怒火的郑宓,又愤怒了。
郑夫人所住的院落已然在望。
当姬姒进入郑夫人房间时,这才发现,这房间里并无婢仆,除了郑夫人外,郑况也在,在郑夫人身侧,还有刚才跟在郑宓身边的一个婢妇。她进来时,那婢妇正凑在郑夫人耳边低语,一看到她,婢妇立马住了嘴。
看来,刚才自己对郑宓的作为,已有人跟郑夫人说了。
说了就好,说了,就是撒破脸了,也省得她还要虚与委蛇。
这世间有些人,你越是示弱越是妥协,他们越以为你好拿捏,也就越是得寸进尺。她现在家有余财身有恒产,随时可离开荆县。她已经敢强硬了。
郑夫人挥退婢妇,看着姬姒许久没有开口。
原来,她还打算着与姬姒好好谈一谈,可听了婢妇的话后,郑夫人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幸好,她从来都没有打算,通过怀柔的手段达到这么重大的目的。
微微颌着,郑夫人示意姬姒坐下后,从一侧的木盒子里拿出两封信,说道:“阿姒,这是你爷爷和你父亲当年留下来的,你看看。”
姬姒伸手接过。
才看了几眼,姬姒的脸色便是一变。
见她沉怒,郑夫人和郑况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
姬姒仔仔细细地,把两封信看了一遍。
第一封信上是以她爷爷的语气说的,信上说,刘裕其人,张横无能,好毒杀大臣,还说这样的人当了天子,非百姓之福,他现将自家财富全部献给某某某,只盼他能赶走刘贼得了江山。
刘裕,是当今这刘宋王朝的开国之君!这封以她爷爷口气写给反贼的信,是封大逆不道的反信!
第二封信,是模仿姬姒的父亲,信上,姬父在那里以一种不安的语气说道,某某日,合同劫匪在长江赤壁河段弄死了一个世族郎君,现在他发现,那郎君是琅琊王氏的嫡子。信的下面,有她父亲的签名,还有年月。以姬姒的见识之广,她马上便知道了,琅琊王氏有那一年里,还真的死了一个嫡子,那个嫡子,也正是死在赤壁那里……
这两封信,把她爷爷和父亲的字体模仿得唯妙唯肖。
姬姒青着脸看完后,慢慢抬起头来,说道:“你们有什么要求?”
费心积虑伪造这么两封信,他们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啪啪啪”的掌声中,郑况笑了起来,他得意地说道:“阿姒果然是聪明人。这样说吧,昨天呢,我跟周玉郎君说起阿姒的家里人时,曾说阿姒还有一个双胎兄长在外。”
姬姒明白了。
她态度缓和起来,笑了笑,姬姒软软地说道:“原来阿姒还有一个嫡亲兄长?奶兄有这个意愿何不早说?何必弄出这样两封信来?”
郑况哈哈大笑,他把信收回木盒,志得意满地说道:“阿姒放心,你自去当你的周家妇,你的那个兄长呢,好歹也是你娘家人,会帮你稳固你在周家的地位的。恩,只有你乖乖的,这两封信啊,也就是两张纸。不过呢,如果你不乖,到时候可就别怪你那兄长出手狠辣了。”
说到这里,郑况大声说道:“来人,送客!”
姬姒站了起来,她走出两步后,突然回头问道:“这信的事,不知将来会有几人知情?”
郑况见她语气软和,已经妥协,大喜着回道:“阿姒放心,除了父母双亲,便只有我与郑管事四人知情。”
姬姒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行,还请奶兄好生收好这两封信。告辞了。”
姬姒走出郑府时,正好黎叔也驾着驴车来接她了。她坐上驴车,看着东边那白晃晃的日光,突然轻轻一笑。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回到了庄子。
一入庄子,她便把自己锁在厢房里,这让本来就不安着的黎叔等人,更是焦虑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
这一看,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直过了好一会,黎叔才叫道:“女,女郎?”
姬姒说道:“恩,是我。”
众仆同时笑了起来,孙浮更是乐道:“女郎,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技术?如今你这模样,可真有点惊人。”
此刻的姬姒,还是做男装打扮。只是与平素只是穿上男子袍,随便扎了男子发式便上街的姬姒不同,这一刻的她,是精心妆扮过的。
妆扮后的姬姒,与女装的她,真的只有三分相似了。而她剩下的七分,则是全然的俊俏。
有所谓风神如玉,有所谓皎兮佻兮美少年,有所谓皎如玉树临风前,有所谓春色三分,他占一分,这些词语,全可用在此刻的姬姒身上。
这张脸,在太阳光下光洁干净,没有半点敷粉的痕迹,却楞是比现在的姬姒本人,还要美了一个档次。这种美,还是男子的美。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姬姒竟然有这等本事。
面对着黎叔等人如潮水般的谀词,姬姒却是无所谓得很,因为,她只是把自己长大成熟后的样貌化出来,再向男性化的方向倾斜了一下罢了。
孙浮还在乐,“女郎,依我看啊,你这风姿可勉强能与那谢琅一比了,那周家兄弟号称美男,比起你现在还要差上两筹。”
姬姒白了他一眼,暗暗想道: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样子的我,便是姬姒的双胞兄长了。
郑氏那两封伪造的信,说着骇人,其实能做的只是拿捏嫁入周家,当了贵妇的姬姒。如果她没有嫁入周家,郑家的那一番布置,也就落空了。
在郑家人看来,如周玉那样的条件,许的又是正妻之位,姬姒是不可能不心动的。便是她那天直截了当的回绝,在郑家人眼里,也不过是她玩的故擒欲纵的把戏。
而姬姒,想明白这些后,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只是她隐隐觉得周家四兄弟那样的俊彥,一来就是四个,而且明显是冲她而来,那么她的准备也得周全才好。因为,姬姒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真有一个双胞兄长,那么在周家四兄弟面前,她便又能多几分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