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到来得有点晚。
她的驴车赶到时,陡然对上两列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的马车牛车,不止是黎叔,姬姒也给骇了一跳。
望着前方这庞大的阵势,婢女月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女,女郎,要不,咱们别去了?”
不说别的,光是姬姒的那辆驴车,放在这庞大的骏马群中,便显得格外的让人伸不开手脚,再对上那些守在骏马旁的豪强家仆们鄙夷的目光,任是哪个人,都会压力巨大。
姬姒抬了抬眼,她朝前方看了一会,轻声说道:“恩,荆州的豪门中来了不少人,真没有想到,周氏四子居然名头这么大。”
看到她若有所思,却平静异常的模样,月红和黎叔几人顿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心慌了。
在婢仆们满心期待的目光中,姬姒微笑道:“去是要去的。黎叔,我离开后,你们先驾车回去。”
她走下马车,朝着身后腿直打颤的月红命令道:“跟上!你既然害怕,见了人就不要开口说话。”
“是,是。”
通往别庄的街道不宽,两侧华贵的马车和宽敞的牛车一动不动地侯着,直让这条路都变得漫长了。
姬姒暗暗想道:要不是周玉有言在先,这场景简直是最适合打脸不过。当然,这打的自然是她的脸。
不一会功夫,姬姒便来到了大门处。
见姬姒娉娉婷婷地直接朝大门走去,几个庄府仆人拦在了她面前。一个认识她的仆人皱眉喝道:“姬氏小姑,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走吧!”
姬姒抬头,她瞟了那仆人一眼,说道:“我该不该来,你可以询问周玉郎君。”
那仆人一怔。
也许是姬姒的表情太淡定,要知道,在这满街华贵的地方,还能保持这份淡定,这挺有点异常。
想了想,那仆人使了一个眼色,向一人吩咐道:“去禀告夫人。”
庄母来得很快。
那一园子的人,非富既贵,一个个气势逼人,直压得庄母缩手缩脚,所以,一听到门子的禀报,她立马松了一口气,急急赶了过来。
一出大门,庄母便看到了姬姒。
她先是一惊。
今天的姬姒,是经过盛装打扮的,而且她身上的衣着,一看就华贵非凡,这隔得远了,年纪小小的姑子直是如烟霞云柳,已不逊于园子里的任何一个贵女。这与庄母印象中的那个需要仰视自己的小孤女完全不同。
不过转眼,庄母便冷笑出声。她示意一婢上前扶住自己,一边朝姬姒缓步而来,一边轻笑道:“今日总算知道沐猴而冠是什么样子了。”
这话,是在讽刺姬姒明明是只猴子,却带着王冠冒充贵人。
听到庄母的声音,姬姒缓缓转过头去。
她明如秋水的眸子,定定地瞟了庄母一眼后,姬姒说道:“这是周玉郎君派人送来的请贴。”说罢,她慢条斯理地拿出那华美的贴子,轻轻放在庄母面前。
姬姒的表情,太淡定,太理所当然!她甚至对庄母的讽刺毫不理会,那平静的不屑理会的模样,仿佛是一个真正的贵族面对市井泼妇!
庄母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她忍不住尖声笑道:“好笑,真是好笑,就凭你这样的腌臜货色,也能得到周家郎君的延请?”庄母朝内一指,乐道:“你知道里面进去的都是什么人吗?那里有荆家的大美人荆离,有荆州城最大家族丘家的嫡子,也有赤壁黄家的璧玉。”
庄母哈哈笑到这里,“呸——”的一声朝姬姒吐出一口痰,“比起他们,你算个什么货色?”
面对迎面而来的浓痰,姬姒蹙着眉侧了侧,避了过去后,她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不过,幸好来时,她已有了准备。
当下,姬姒朝白着脸直哆嗦的月红说道:“把东西给我。”
“啊?啊!”月红连忙跑了过来,把手里捧着的木盒打开。
庄母看到那木盒,脸上的笑容更是嘲讽了,她尖笑道:“贱货!就知道你想拿钱贿赂我。”只是说着说着,她的笑容僵住了。
那木盒里,却只有一根玉笛。
姬姒把玉笛横在红唇边,呜呜咽咽的吹奏起来。
与此同时,周玉等人这时已从少女们的围拥中挤了出来,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周振拭着额头上的泠汗说道:“这荆地的美人可真是热情,这样下去,我都要吃不消了。”
周泠在一侧冷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取妻。不过待嫁而沽罢了。”
周振懒得理他,转向一侧的周玉挤眉弄眼的,“十三郎,看到那位荆地第一美人没有?她一直都在向你盈盈而盼,只等着你这位妙解人意的郎君送上门,然后成就鸳盟呢。怎样,对她有兴趣吗?”周振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又嘻笑道:“我看这个荆离很不错,不如十三郎取她,把姬家女让给我?”
周玉懒懒地白了周振一眼,便是最为沉默的周峦,这时也瞟了周振一眼。
就在这时,突然的,从府门外,传来一阵悠扬至极的笛音。
这是真正美妙到无可形容的笛声,扬起处如云山渺茫,低沉时如见沧海倒灌,寥寥几响,便勾得世人生出离世之感。
周玉最先反应过来,他微笑道:“姬家阿姒来了。”
周泠则淡淡说道:“没有想到这个姬姒,也与那些建康女子一样,是个喜欢出风头的。”
在他看来,人还没有到,笛声已先传,岂不是出风头了?只是这个时世,是人都喜欢出风头,周泠也就这样一说,并没有觉得不妥。
周玉温柔笑道:“她毕竟是我想求取的,既然她想风光,那便如了她愿罢。”说罢,周玉挑眉,“诸位,我们一道去迎接罢。”几人没有反驳。
此时,听到笛声的并不止有周氏兄弟,满庄园的世家子女,人人都是对这方面有些见识的。因此随着这笛声一来,四下大静,而围在荆离身侧的几个,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她,那阿碧更是脱口说道:“阿离,这人的笛子,吹得不比你差……”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对上荆离那张变了色的,难看得扭曲的脸,不由骇了一跳。
就在这时,荆离咬着牙根的低语声传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走,且见见这位贵客去。”于是,荆离也动了。
周玉等人刚刚来到大门处,便听到前方那悠扬的笛声里,还伴有庄母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声,“哟哟哟!这装模作样的功夫挺了不得的啊。可惜啊,有些人就是不懂一个道理:这人一低贱,做什么事都是低贱的!”
转眼庄母又叫:“不要上前,就让她吹!反正她吹过这一次后,那张嘴也用不上了。”
“这贱人上次害我倒了大霉,你们说说,这次本夫人把她毒哑了,再发卖到一个山窝里做个倡伎如何?”
就在“倡伎”两字落地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动的声音传来,转眼间,腰带长剑的周峦冲了出来,而在他的身后,是同样脸带沉怒的周玉等人。
就在周峦一冲而出,打断了笛声,也令得庄母诧异地回过头去时,周玉已紧走几步,挡在了周峦面前。
看到兄长挡在身前,周峦先是一怔,转眼他清醒过来,便向后让了让。
周玉率先走向了庄母。
他这时已收起了脸上的怒容,看着庄母,周玉淡淡说道:“夫人好大的杀气!”
庄母脸色有点发白,她一从怔忡中回神,便马上躬身说道:“郎君有所不知,你眼前的这个小贱妇呢,她只是一个……”
不等庄母把话说完,周玉便退后一步,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拭着自个的脸,轻声说道:“你的唾沫溅到本郎君了!”
庄母一呆,她连忙陪着笑准备道歉,周玉已向着身后的护卫问道:“我厌恶此妇脏贱,却又不喜欢流血,你们说该当如何?”
一护卫一板一眼地回道:“佛家云,世间诸恶终有报应。”
周玉拊掌赞道:“好一个终有报应。”他随口命令起来,“那就按她自己说的,先行毒哑,再发卖到苦寒之地做倡伎。”
周玉的命令声还在响起,一侧,庄母已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她又惊又惧,却还在强忍着不安询问道:“周家郎君,你也看这个小贱妇不顺眼啊?”
周玉瞟也没有瞟她一眼,只是蹙眉喝道:“先掌嘴五十再行事!”
“是!”
一声朗应声,已有两个壮仆上前,他们一左一右地架住庄母,手一伸,便在她脸上啪啪啪地扇起巴掌来!
直到这些人对自己动了手,庄母才陡然明白,原来周玉要发落的真是自己。她尖着声音叫道:“我是庄家的主母!”可惜,她脸正被人扇着巴掌,说的话哪里传得出来?
于清脆的巴掌声中,周玉转头看向姬姒。
对上经过刻意装扮,显得美貌典雅的姬姒,周玉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温柔地问道:“阿姒,你不要紧吧?”
姬姒盈盈一福,正准备回答,一阵香风混合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荆离等人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