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瀚文被赫连逸的气势压住了,顿时一噎,又觉得老脸挂不上。
他挺起胸膛往前走了一步,试图用身高的优势给小皇帝带来压迫感,“刚刚太后娘娘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那是因为母后已经贵为太后娘娘,无需再用功劳换取什么,她想将这份功劳让给籍籍无名之人,给那个人升官发财的机会。”赫连逸丝毫不惧怕刘瀚文的威慑,取出一份图纸展现在众人面前。
“刘大人信口雌黄无凭无据,朕却有证据证明是那个人盗用了母后的图纸,今日那人故意当着你们的面说出那番话,将你们做了刀来诬陷诋毁朕的母后。”
其他的百姓都伏在地上,唯有铁匠大着胆子朝厅堂里看去。
赫连逸给众人看得图纸上画着掠儿,只是这份图纸泛黄受潮,致使图模糊不清,表明这图纸有一定的年份了。
铁匠连忙取出容嫣早上交给他的图纸,“这两张图纸一模一样,皇上手中的图纸从年份上看少说也有十年了,如果也是出自贵女……太后娘娘之手,便足以证明是那个叫宋赢的少年郎盗用了太后娘娘的图纸。”
铁匠的图纸呈了上去,刘瀚文几个官员一番对比后,的确一模一样。
刘瀚文却宽袖一甩竖眉瞪眼,冷冷嗤笑,“就算如此,皇上如何证明这份十年前的图纸,是太后娘娘所画,而不是出自宋赢那个少年郎?”
另一个官员看了一眼从进来后,就坐在那里静默不语的赫连祁,附和道:“对啊,说不定正是因为太后娘娘得到了这份旧图纸,才能照着画了新的,臣觉得这份旧图纸也是出自宋赢之手,太后娘娘就是抄袭!”
沈瑾书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墨玉般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一半披散,一半束起,仪态高雅温润。
他始终站在赫连逸身侧,修长的身躯宛如芝兰玉树,替容嫣挡住了一众官员的逼迫,紧皱着眉,向来风光霁月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冷凝。
沈瑾书看向刘瀚文,沉声提醒,“刘大人,你面前的是大祁的帝王和太后娘娘,请注意你的言行。”
赫连逸从容镇定,一人跟数人唇枪舌战也不落下风,“这份图纸是朕从外祖父家中得来的,据外祖父回忆图纸是朕的母后十多岁时所画……”
容嫣从入宫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有些记忆很模糊混淆,此刻听赫连逸这么说,才慢慢想起来从小到大她就喜欢发明,小到各种生活用品大到兵刃武器,经常画图纸。
只是那个时候贪玩,画了图纸后就扔一旁了。
她记得有几次赫连祁送给她的、女子防身用的匕首类的小武器,就是照着她的图纸打造的。
但容嫣有些记不起来十多岁的自己画过“掠儿”的图纸,便转头去看赫连祁。
赫连祁低头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幽绿色反射到他的眸中,棱角分明立体的五官处在一片阴影里,神色不明,淡声打断还要借此侮辱孤儿寡母的刘瀚文,“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许再议论,否则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幽州知府你派人去寻刚刚的少年郎,届时论功行赏便是。”
他这话无疑是坐实了容嫣的罪名。
容嫣眼里的光忽然灭了,在心里呵了一声,嘲讽自己刚刚那一刻竟然抱着赫连祁会为她证明的期待。
怎么可能呢?
刘瀚文便是仗着背后有他撑腰,才敢当众欺辱帝王和太后娘娘的,他最乐意看她受辱了。
重生以来容嫣第一次给赫连祁甩了脸色,起身离开。
赫连祁的面容一下子沉了,也站起来,冷声对刘瀚文一众官员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将太后娘娘的懿旨传达到各州县,不仅各地兵士们,且明天种植小麦的北方地区所有官员,带头下地帮百姓收割小麦。”
“是!”刘瀚文被赫连祁那一眼看得心慌。
但他是按照摄政王的意愿侮辱太后娘娘的啊,怎么摄政王反而不悦了?
外面天气阴沉,赫连祁几个大步走出去时,看到容嫣的身影。
那个铁匠却先他一步跑向容嫣,隐约听见他说:“小民相信太后娘娘!”
容嫣深吸一口气,心里的郁结很快散了,如往日从容淡漠,笑了笑对铁匠道:“谢谢,哀家没事。”
那一笑明艳端丽,迷得铁匠神魂颠倒,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刻说:“小民不敢当……”
赫连祁英挺的眉宇间一片阴郁之色,入宫前的容嫣明媚娇艳很爱笑,那笑声也是悦耳动听的。
尤其是笑着喊他哥哥时,听得人心尖都是软的,让赫连祁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给小姑娘。
但入宫后她再也没笑过,嗓音也有了变化。
如今做了太后庄重冷肃,偶尔笑,但也很淡,昙花一现,不发出声音,对着他哭得时候更多。
她以为哭能换来他的怜惜,却不知道他更想看见她如五年前那样笑。
“不敢当就回去打你的铁去。”赫连祁说话的同时,人已经站在容嫣身侧,看铁匠的目光里带着阴冷的戾气。
铁匠吓得转身就跑。
“也不知道是太后娘娘的魅力大,还是太后娘娘饥渴空虚到连一个铁匠都勾引。”赫连祁没让人跟着,只有他和容嫣。
他挑起嘴角,幽暗的长眸紧锁着容嫣,嘲讽,“这才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让有妻有子的铁匠对太后娘娘如此信任了。”
“有的人哪怕是相识了数十年,心却殊途,而有的人,识虽短,倾盖如故相见恨晚。”容嫣的心里不再有起伏,感觉到饥肠辘辘,她抬步往幽州最繁华的街上走去。
相见恨晚,赫连祁念了一遍,这个词用得真是贵重啊,“太后娘娘在讽刺本王时,难道不应该先反省本王如今对你这个抛夫与他人苟合的背叛者,害得本王全府上下四百多口葬身火海的蛇蝎毒妇,为什么没有丝毫信任吗?”
容嫣不想跟赫连祁争辩,点头附和道:“对,我是背叛者,所以我不求祁郎的信任。”
“祁郎便跟刘尚书他们一同耻笑唾弃我吧,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有多不堪为大祁的太后娘娘,我全都受着。”
“只要祁郎高兴。”
话音落音,容嫣纤细的后颈突然被赫连祁用力掐住。
容嫣疼得惊呼,仰头看着上方处在一片阴影中的那张脸,表情瘆人。
“只有你死了本王才能高兴,可你就是不乖乖地去死。”那些过往袭来时刺激得赫连祁无法再平静,突然发狠,眉间全是戾气,眸底都显出了几分赤红,越来越重的力道致使他的手背肌肉凸起。
“祁郎……”容嫣抓住赫连祁的衣襟,眼里的泪涌出来砸落到男人的手背上,满脸的哀求之色。
赫连祁深吸一口气,闭眸压着胸腔里翻涌的恨意,俊容上痛和怒交织变幻,挣扎一番后,手中的力道忽然卸去,转而扣着容嫣的腰,将人压入怀里,低头狠狠吻住那玫瑰一样娇艳的唇,“勾引本王对吧?本王看你是又欠弄了……”
“你知不知道一看见你哭,本王就起反应,更想弄你了?”
赫连祁在清醒中沉溺,她一定知道,她的眼泪就是拿捏他的武器。
“唔……”赫连祁吻得很深,抵进她的唇齿间,缠着她的舌,容嫣清楚地感受到男人的动情。
平常她承认自己勾引赫连祁,但刚刚那一刻她真的是在求饶,怎么就引起赫连祁那里的巨大反应了?
容嫣被放过时,如离了水面快要窒息的鱼,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乖乖地趴伏在赫连祁怀里喘息着,被赫连祁的大手抚着肩颈。
她许久才缓过来,温软求饶,“祁郎,我饿了,我们去街上吃碗馄饨吧。”
馄饨,那是他们成婚前每次见面必吃的。
只是如今赫连祁站在馄饨摊前,拧着修长的剑眉,一副高不可攀的倨傲,“本王在大街上吃东西,被人看到了,有失本王的身份和威严。”
“……你清高。”这五年间他的转变实在太大了,容嫣只能柔声哄。
“那我们买了摊主包好的馄饨,回李大娘家我给祁郎煮?”
赫连祁一手负于背后,眼神睥睨自命不凡,“她那灶台几层灰不说,还苍蝇乱飞。”
容嫣只会做糕点和甜品,和面调馅再包起来,这么繁琐又难,她是不会的,只能给了银子让摊主包好馄饨装起来,应着赫连祁,“那我们去府衙吧。”
赫连祁没再反驳,只面无表情地命令摊主,“你这一天的量我都要了。”
“好的,公子、夫人!”摊主当然很高兴,手下的动作特别快。
容嫣看了半天,脑子是学会了,但一上手就废,被赫连祁勾着唇嘲笑不已,“呵,好笨,本王扔一块肉给绝影,它都学会了。”
容嫣:“……你在骂我畜生不如?”
赫连祁忽然俯身凑近,抬手抹掉容嫣脸上沾的面粉,墨黑的眸里竟有几分宠溺意味,嗓音磁哑就在人耳畔,“嗯,还能听出来,兴许多晒晒太阳,脑子里的水晒干了,就比绝影强了。”
那灼热的气息喷洒而来时,像是轻吻住了她的耳骨,容嫣被撩得心口都在发烫了。
天气不好,又下起了小雨,街上的人很少,更没有认识容嫣和赫连祁的。
等容嫣提着两个装满馄饨的食盒转身时,大概是风行云给赫连祁拿了伞,赫连祁已经撑着米色的油纸伞往府衙而去。
他可真是金尊玉贵相当爱惜自己,作为曾经的战神这么娇,也是前无古人了。
容嫣很容易找到了跟在后面的风行云,把食盒交给风行云。
她跑着跟上赫连祁,跟他走在一起,手试探性地伸过去触碰赫连祁垂下来的手。
然后在赫连祁没有避开的情况下,慢慢握住了赫连祁的手。
成婚前他们便这样牵手。
赫连祁面色冷硬,线条优越的下颌线紧绷着,整个人在伞下很阴沉的样子,大手翻转间攥住容嫣细瘦的手腕,尚未掰断。
容嫣的五指便插入了他的五指中,继而紧紧缠绕、扣住。
他只感觉一片柔软温热,如少时两人第一次牵手。
那完全区别于男人的,娇嫩又脆弱美妙的触感,让他心跳剧烈如视珍宝,都不舍得回握她,只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掌心里,生怕稍微用一点力,自己的粗糙就弄疼了她。
容嫣的唇畔扬起一抹笑。
两人如普通的一对夫妻,在伞下牵着手,一碧色一玄紫,看起来伉俪情深万分般配。
后来快到府衙时赫连祁先抽出了手,一路温馨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他面无表情地跟容嫣拉开了距离,手却在袖中紧握成拳,便不会有那种空落感。
容嫣煮好馄饨端到膳厅的桌子上时,赫连逸在沈瑾书的陪同下找了过来,恭敬地给容嫣请安,对赫连祁行礼。
“用过午膳没有?厨房里还有很多,逸儿和帝师坐下来吃一碗。”知府给赫连祁和容嫣配了婢女,容嫣示意婢女再去盛两碗馄饨来,伸手拉了赫连逸坐在自己旁边。
刚出锅的馄饨热气腾腾的,上面漂浮着翠绿的葱花,闻着就很香。
赫连逸小口吃下去,乌黑双眸一下子亮了,满是欢喜地看着容嫣,“是母后亲手做得吗?好好吃!”
“食不言,你既是皇帝,就更应该注重规矩礼仪。”赫连祁依然身居主位,吃馄饨的姿态优雅又尊贵,严厉地对赫连逸说了一句后,深眸冷冷扫向沉默地吃馄饨的沈瑾书。
“身为帝师,不仅要教导幼帝读书识字,还要教他为人处世之道,幼帝此刻的冒失,便是帝师你之责。”
沈瑾书不明白这火怎么就烧到自己身上了,摄政王训话,他自然不能再吃了,起身对赫连祁行了一礼,“臣甘愿受罚。”
“去抄书吧。”赫连祁轻描淡写地打发走抢食的沈瑾书,吩咐立于背后的婢女,“再给本王盛一碗来。”
“朕也要再来一碗!”赫连逸已经从容嫣口中得知,这馄饨不是母后亲手做的,但他还是表示母后亲手煮的也特别好吃。
“是。”婢女抬步去厨房。
结果还没走出去,就被赫连祁一声站住的指令惊得顿住原地,继而听到赫连祁沉声对赫连逸道:“菜不过三口。”
“身为皇帝不能让旁人摸清了你的喜好,看来这点帝师也没教给你,你过去跟帝师一同抄书,顺便传本王的指令,再给他多加一倍的抄书量。”
赫连逸、容嫣:“……”
婢女以前只听说过摄政王的冷血狠辣,这一刻虽然他没杀人,但也体会到了他的阴戾可怕。
小皇帝都行礼认错了,婢女们也不得不哆嗦着跪下来。
“臣侄谨记皇叔摄政王的教诲。”赫连逸没有一丝委屈和不满,等赫连祁开口让他出去后,他才离开了。
容嫣吩咐婢女将剩下的馄饨全都盛来给赫连祁,看他一人不急不缓沉默不言地吃完了三人的量,打发走婢女,“我很高兴祁郎管教逸儿,无论是我这个母后,还是帝师,都不能充当逸儿的父亲角色,逸儿的成长中需要祁郎的陪伴和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