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婚礼如期举办。
这场婚礼,几乎涵盖了苍雪山以及帝都的所有达官贵人,数量相当惊人,排场也足够大,完全是按娶妻的礼仪办置。
只是在拜堂时,不仅要敬界主夫人,也要敬汉云将军夫人,以示妻妾和睦。
紫宁恭敬跪在身前奉茶。
雪缘微微一笑,接过茶盅,茶香沁人,与她在苍雪山常喝得不同,忍不住赞道,“这香味很独特。”
“这是紫宁家乡特产,还望夫人与姐姐喜欢。”紫宁道。
雪缘嗯了一声,刚要入口,却发现这香味混着一丝特殊的气味。
每种植物都有独特的味道,其他妖族闻不到,但她是花魅一族,对植物味道的鉴别远在其他妖族之上。
这茶有毒。
她动作停顿了,余光瞥过紫宁的脸,不见异样,而座下宾客都在看着她与将军夫人。
这茶是万万不能喝,但要怎么办?
直接揭穿,若是紫宁做得也就罢了,万一有人别有用心嫁祸,那她岂不是害人?
正在慌乱之际,她想起了辉夜万千嘱咐中的一句话。
若是遇到难处,不知如何答话时就干脆沉默,装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雪缘在众目睽睽中,放下了茶蛊。
众人诧异,甚至觉得傲慢。
“明娟。”雪缘唤了声自己的贴身侍女,瞥了眼茶。
那侍女便明白了,“是,夫人!”
她用着最古老的方式,将银簪放入茶水中一试。
“哧——”一声,白银变成黑炭,众人眼珠子差点瞪掉了。
雪缘按着辉夜所说去做,正襟危坐,一脸高深莫测的沉默着,把话留给在场的无数人。
她的冷静,她的面无表情,最先吓到了跪在面前的紫宁,“夫人,夫人,不,不是我!不是我!”
汉云将军火起,而紫宁跪着爬过去抱住雪缘的腿,拼命求饶,“真的不是我!夫人,求求你救救我,这茶是我泡的,可我没下毒!”
就在这时,将军夫人一声惨叫,茶蛊摔碎,人倒在了地上。
雪缘没喝,她喝了!
“医丞!快叫医丞!”
汉云将军冲外面叫道,雪缘反应更快,迅速甩了一根银水针封了毒液流向,“不会有生命危险,将军稍安勿躁。”
然而就用了这点妖气,竟也让她一阵眩晕。
腹中仿佛有个巨大吸盘,一瞬间吸光了她刚运转的妖气。
她知道又是那小家伙在吸,她的妖气本就所剩无几,哪里经得起这孩子这般折腾,所以她识趣地收了手,反正那女人的命是捡回了。
“混账!到底谁下的毒!”汉云将军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咆哮了一声,胆敢在他的婚礼上行凶,真是防不胜防,居然给人下毒手,让他在众宾客面前颜面扫尽。
“哈哈!是我,是我!就是要毒死她!”突然从一群妾中走出了一位女子,她面目狰狞地指着那倒地的将军夫人哀叹,“这女人怎么还不死,命怎么这么硬!还有你,界主赏赐的就了不起,狐狸精!”
紫宁一怔,怎么是她!
只能怪自己非要亲自泡茶,亲自端来,本以为自己做的事情会万无一失,居然被人暗中下毒,可笑!
“来人!把她拖出去砍了!”
本来这种吉日见血不详,但那女人竟敢对界主夫人下手!他不砍了她,难道还等界主夫人发话,还是等界主下令屠他满门吗?!
前些日界主夫人遇刺,他已是提心吊胆,如今又出这事,他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出去。
而在场大多是有眼力的人,从方才界主夫人一举一动中,就看出了她还是有点本事的。
传闻中的界主夫人,可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花瓶,估摸那下毒的女人也信了传闻。
雪缘面上镇定,心里却是不安,眼前场面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等她发话。
她定然不能为那女人求情了,这是家事,可她更不能代替界主治罪,这是本分。
她寻思许久,而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数百双眼睛都望向了她。
她的一句话将决定了整个汉云府千余条人命的生死。
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蓦地瞥见墙上的琴,仿佛拯救了她,立即让侍女去取。
“各位宾客,请安静,夫人有些话想说。”另一侍女按雪缘意思开口。
安静,早就安静了。
“今日是大喜之日,既然凶手已伏法,将军就不必为此事动怒了。”雪缘接过琴,“在此献丑一曲以助兴。”
手抚上琴弦,轻拨两声,调整音律,随即悠扬的琴声飘扬起来,才惊四座。
众人都沉醉在这美妙的琴声中,原本紧张的气氛渐渐被缓解。
这一刻望向那坐在堂上的女子,她面若桃花,秀眉含情,玉指轻挑,那惊鸿一笑,不知折杀了多少宾客,好似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是那样清丽脱俗的美,纤尘不染。
其实在场不少人之前是没见过雪缘,只知道界主就这么一位妻子,独享专宠,想来长相肯定不差!这些人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见到雪缘进来的时候,也只是感叹了她一句确实漂亮,也再无其他。
之后解毒救人、抚琴慰人,这一桩桩的事情,无不让人惊讶这外表纤弱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魄力!当一个女子才貌兼备,那才是被世人所赞叹!
突然之间,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如高山仰止,这就是他们的界主夫人,这就是他们界主所深爱的女子!
曲罢,大堂上依旧鸦雀无声,余音绕梁,宾客都还在回味之中,下一刻响起得便是雷鸣般的掌声,“此乃天籁之音,夫人琴技高超,妙不可言!”
气氛再度回暖,最受感动的还是汉云将军,雪缘非但没有责备他,居然还帮他圆场,此等大恩,无以回报,他恭敬地单膝跪地,只能用最为隆重的礼来谢恩!
一切终于结束了,天晓得雪缘这一日过得多累,早早就躺下歇息了,想到明日就能回宫,长长松了口气。
睡至深夜,她被一声动静惊醒,见青禾站在床前,“是你。”
青禾身上并无杀气,甚至没拿剑,“那日你为何不揭发我?”
“那对我也没好处。”雪缘坐起。
“下午听那琴音,你果然是莎萝的徒弟。”青禾走上来,蓦地将手放在雪缘脸上,温柔地关心道,“孩子,那天刺疼你了么?”
雪缘毛骨悚然,远离了她,温柔的她比那日还要可怕,“你到底想做什么?”
青禾见她往后缩,她便上前,单膝跪在床榻上,抓住了雪缘的右肩,生怕她逃了一般,目光炯炯,“我……我是你娘!”
“……!”
雪缘先是一怔,又觉得好笑。
她不过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女婴,是师父一手养大,从来没人来认亲过,而现在这女人突然跳出来这么一说。
不免让人怀疑用心了!
青禾脱下大拇指上的指环给她,“你看着它!这是璧花环,璧花族的王令,见此物如见首领,你看看这花纹,是不是同你手臂的一模一样?”
雪缘不信,却又好奇,瞥了一眼那精致的指环。
银色指环上嵌了一枚花状的绿瑰石。
雪缘瞳孔一缩,那精雕细刻的花纹轮廓确实与自己肩上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整个绿瑰石就是一朵花,而她只有轮廓。
“这是我亲手刺在你肩上的,当时情况紧急,尚未完整画完。”青禾道。
“不,我不信,我没有娘!”雪缘喊道。
“你不认我,我理解!因为你才出生就被送到了莎萝那!”青禾道。
“为什么?”雪缘既不承认事实,又想了解事实。
“因为,就是因为当今界主,他的母亲!她屠了我璧花一族!她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的灭族仇人!当时为了保全璧花血脉,我不得已才将你托付给了莎萝,她是我的挚友!”
雪缘暗示自己不能信,这女人要杀她的夫君,定是在蛊惑她!
“如果不是那可恶的女人!不是冷夜干的好事!你至今还是暗黑帝国的公主!你的生父是魔界七王,而我是花阴后,你可知道暗黑璧花族?”青禾道。
魔界七王!花阴后!
雪缘震惊了,她又如何不知道这两号暗黑帝国大名鼎鼎的人物?
“当年我抱着必死之心,无力再保护你,只能将你托付,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得知真相后,为我们璧花族报仇雪恨!若非璧花功法让我金蝉脱壳,逃过了冷夜的眼线,我恐怕真要含恨而死!你知道那晚,当我看到所谓的界主夫人,竟然是我女儿,璧花族唯一的血脉,竟然沦落到仇人去,简直是玷污了我们高贵的璧花血统!多么可笑!可笑!”青禾说着说着,就开始笑,大笑了起来。
“七王?呵,残暴、凶戾,无人不晓,死有余辜!”
雪缘话刚落,一个巴掌扇在了她脸上,青禾怒斥,“不许这样说你父王!”
“父王?”雪缘更显无辜了,即便曾经有想过自己父母是何种人,也绝不会想到是个暴君!
“难道冷夜就仁义了?”青禾笑道,“当冷夜大军攻破暗黑帝国城门,将你父王的尸首悬吊在城楼上,又屠城三日,杀尽了所有璧花族,别说旁支,就连与璧花稍微有些关系的世族都一同杀了!这就不残暴了?!”
多少年了,那场景日日夜夜回放在她脑中,冷夜二字犹如一根无法拔除的蚀骨钉,让她痛,让她恨!
“那是他娘,又不是他……”雪缘底气不足,璧花族被灭之事她其实有所耳闻,但那时她太年幼了,“成王败寇本也没什么错,何况如今妖界比从前安定了许多!”
“安定?你莫不是在苍雪山待太久,不知外面风云变幻了吧?”青禾讽刺道,“你帮他说话?你不想想自己之前所受的苦,都是他所给,都是冷夜欠你的!就算没有他,你也一样身份高贵,衣食无忧!”
“我不是什么璧花的公主,我只是他的妻子!”雪缘坚定道。
“可你身上流得是璧花的血!不论是你的美貌,还是与生俱来的百毒不侵体质,都是璧花所赐!”青禾道,“冷夜给了你什么?几句甜言蜜语就将你哄住了?他爱你?爱你会让你被他兄长所染指?”
“你……你怎么知道!”雪缘手不由握紧,那是她最不愿被人所揭的伤疤。
“你觉得,他知道你是璧花公主后,还会如此爱你吗?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身份公诸于世?你的女儿本就不是他的骨肉,当苍雪山所有目光都仇视你时,他还会背弃整个冷夜保护你?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是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做这样的傻事!”青禾笑道。
“不会……不会的!”雪缘一听辉夜会抛弃她,整个人都慌了。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日子会是怎样?那一定是比曾经所经历的黑暗还要黑暗!
这么多年的相守,她已经离不开他的爱,他的守护,她的身边也就只有唯一的他,他是她的全部信仰与信念,若连他都失去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没有辉夜!
她的爱,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哈哈……那……这一切都是假的,总有一天,纸不包住火!”那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飘出窗外。
雪缘双手抱着头,嘴里碎碎念着“我不是,不是”,直至许久,她稍稍回过神,再不见花阴后,而枕边多了一枚指环,那上面的璧花纹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一夜难眠,等回了苍雪山,雪缘便有些困乏,刚要在美人靠躺下小憩,一双手从身后将她的腰抱住。随着她一声惊叫,整个人跌入温暖的怀抱,辉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回来了。”
“吓死我!”雪缘转过身,粉拳落在他胸膛上,最近总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吓得胆战心惊,她娇嗔道,“怎么这么早回来?”
“急着见你。”辉夜迫不及待地亲了亲怀中人的脸蛋。
“辉夜!”雪缘肃然叫了他一声。
“嗯?”辉夜沉沉的声音令人沉醉。
“开眼界哦?”雪缘轻轻推了他一下,“原谅你也想纳妾?”
辉夜但笑不语,雪缘见他与上次一样,心里不由恼怒,“果然是了?”
“不是。”辉夜抱了下她的双肩,“想你明白,别对我使小性子。”
他无意压了雪缘的伤口,使得她疼得叫了一声。
“怎么?”辉夜肃然。
“你有心气我,怎么是我使性子?”雪缘故作生气地拍开他放在肩上的手。
辉夜见她生气,也不敢继续玩笑,转开了话题,说起今日她还未来时,早有臣子与他说起婚礼当天的事,一个劲地夸赞界主夫人,辉夜那是满脸自豪,比夸自己还高兴,“你真了不起!”
说罢,便吻上了雪缘的唇。
“这一切都是假的……总有一天,纸包不住火!”
雪缘猛然一震,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两句话,一下便呆了。
“又怎么?”一次两次不对,便让辉夜察觉了异样,他深深看了一眼她,“有事瞒我?”
雪缘最不会瞒事,只要有点事情,整个人就心不在焉,辉夜太了解她了。
雪缘也知道说没有事肯定瞒不过他,沉默一会,便道:“你早知我体内妖气流失的原因?”
“谁告诉你的?”辉夜一愣,倒先做贼心虚了
“朔夜告诉我一些关于冷夜血脉的事,有事瞒的人是你吧?”雪缘反问,她觉得自己真的被他保护太好了。
既然如此,辉夜也只能实话实话。
冷夜的子嗣吸收母亲越多妖气,说明其血脉能力继承越多。
但雪缘肚子里的那个到底继承多不多,辉夜没有经验,只觉得那胎儿吸收很快,就像个胃口巨大的饕餮,从不知满足,一旦吸完他的妖气,就会去吸雪缘的妖气。
可辉夜不愿,只能频繁灌输更多妖气给雪缘。
他如今是等于用自己妖气养活两人。
他也问过朔夜,怎么她怀两个孩子时没他这么惨,紫月辰也没为她灌输过灵气。辉夜想自己半生修为都用来喂小孩,怎能不郁闷,当然这话没对雪缘说。
这些说完后,他也忘了追究雪缘是不是有事瞒他。
之后几日,辉夜也未再提,本以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谁料这日就寝,又给辉夜无意按到了伤口,雪缘反应极大,脸都疼得发白。
辉夜早觉她一直有事隐瞒,就是旁敲侧击问不出来,此时见来明白大半。
他挥手便将她的衣服解开,望着那绷带渗出点点血,脸色瞬间一变。
“怎么伤的?”他的目光十分可怕,让雪缘不敢直视。
“没什么,只是在……汉云府,不小心摔得。”雪缘默默拉上衣。
“你!”辉夜咬牙切齿,怒道,“还不肯说实话!”
话落,便是粗鲁地上手将她衣服又掀开,直接撕了那绷带。
“你干什么!”雪缘推开他,伸出的手却给他握紧,整条胳膊被他顺手一拧,完全从衣服里脱离出来。
“摔得?”辉夜冷笑,他又不是傻,是不是剑伤一眼便认出,见雪缘别过头,一副抵死不认的态度,他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生气,“谁伤得?”
雪缘不说。
“行,你不说,我找汉云将军说个明白!”辉夜道。
雪缘一人瞒他也就算了,整个汉云府,还有那么多客人,全都瞒他?!
辉夜甩开她,起身出门。
雪缘急忙跑下床,抱紧他,“不要!辉夜,都过这么多天,我伤早好了!”
“好什么,都还在流血!”辉夜简直气炸了,一般的伤她早自愈了,还能留这么多天在流血?!
他执意要走,雪缘不肯,拉拉扯扯间,辉夜更是怒不可遏,一个甩手,脱离了她的拉扯。
雪缘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当即痛呼了一声,连忙抱住肚子。
辉夜见她如此,方才想起她还有身孕,想死的心都有了,赶紧去扶人,又叫医丞来。
医丞来看了看,说是动了胎气,喝一贴安胎药就好,再看到雪缘肩上的伤口,吓了一跳,“夫人,这……怎么受伤?”
“别问,快治!”辉夜怒道,吓得医丞抖了抖。
界主这是一肚子气没处撒,全撒她头上了不成?
“夫人这剑伤有咒术。”医丞道,“我已解开,明日就可痊愈了。”
辉夜站在她身后,就如一座就要喷薄的火山,让她不敢多言一句,完毕之后麻利地收拾好药箱就跑了。
“孩子没了,你可开心了?”这么一折腾,雪缘亦是心力憔悴,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辉夜什么都没说,坐下身,便吻住了她的唇,每次只要去亲吻她,就很容易平息了她的不安情绪,所以先吻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原谅我!”
雪缘不想理他,将他一推,人又往床中央靠去,辉夜又将她抱了回来,“我也是担心你,为何要瞒我?”
“我怕你担心,真的没事了。”雪缘道。
“好,不问,不问。”辉夜心软了,只好放弃,再度贴上了她的唇,缠绵了一番。
雪缘却不知道为何,这几日只要一与他亲热,那句话就时不时从脑海中冒出。
“这一切都是假的……总有一天,纸包不住火!”
她怕真的有一天,辉夜会离开她!
“我好怕。”雪缘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眼中噙了泪。
她真的很怕,很怕失去。
“不怕。”辉夜抱紧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有我在,不怕。”
“嗯。”雪缘的泪从眼角落下。
辉夜搂着她,两人倒在床上,紧紧地抱住她,亲吻她,他不知道雪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能猜到个大概,不过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爱她,绝对不会放手。
若相依,则不离;若相守,则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