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璀璨,照耀着茫茫幻雪大陆。
万千城池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城内,万家灯火,一片祥和,仿佛是混乱妖界内的净土。
那是冷夜最早的城池,也是他们的根。
城郊不远的山头上有一座低矮的小宫殿,宫墙没有水渍,墙皮也未脱落,新得如刚建的一般,而事实上它已经存在几千年了。
熏香从香炉内透出,缓缓腾起,在上方如云朵般凝成各种图案,透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蓦地,一阵强烈的妖风从宫外刮来,这烟雾瞬间幻成了一张受了惊吓的脸,随即烟消云散了去。
一侍女慌慌张张地往里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夫人,夫人,界……界主他来了!”
宫内深处,一女人侧卧在绒皮毯子上,她背对宫门。
红发如瀑,披散在她的肩与腰上,勾勒出迷人的曲线。
蓝色长裳,一双雪白而修长的腿半遮半掩。
她单手撑着脑袋,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呼吸一顿,却又极快恢复,眼皮也没抬一下,口气清冷,“不见。”
“可……”侍女急得眼珠子左右瞟,不知如何是好,这两头的人物她都得罪不起,正当她踌躇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同样清冷的冷笑,随即周围纱帘全被风撩起。
“不见也得见。”辉夜早已进来,那一脸如寒霜的冷漠,更胜床榻上的女人。
纱帘轻轻地又垂下了,侍女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后,机敏地往旁的一闪,火速从他视线中消失。
床榻上的女人神情波澜不惊,却是伸出左手,一缕一缕地撩着自己长至脚踝的红发,“怎么,当年说什么来着,你忘了?”
随即垂下手,娇懒地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本就松垮的衣裳因为方才翻动,往下滑了一寸,露出了细长的雪颈,性感的锁骨,而那一对浑圆被她两胳膊夹着压在下方,更是挤出一道极深的沟壑,她仰头对他笑,笑起时,眉梢与眼角微微上翘,极尽妩媚,“界主这么忙,也难怪忘事,那我好心提醒你,你曾说过不愿再见我一面。”
换是别的男人多半看呆,而辉夜神情未变,心里却是生了嫌恶,“雪缘的咒,是不是你下的?”
虽是问,却是肯定的口吻。
明日他便要去魔界了,雪缘身上诅咒的事情也该做了个了断。
为了她,哪怕是这老死不相往来的娘,他都会亲自跑来一问,就因为林灵儿那一句话。
诅咒,是媚姬所下。
“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媚姬眉毛一挑,有些疑惑地看着辉夜,而他那如冰块一般的脸,实在难以看出蛛丝马迹。
“瞒了我二十四年!”辉夜咬牙切齿道,声音不大,是他有意遏制怒火。
“是我下得……”媚姬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
“你这恶毒的女人!”辉夜疾声打断了她的话。
“恶毒?我不过是为了斩草除根。”媚姬丝耸肩一笑,浑然不在意。
“该死的未死,不该死的就要死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斩草除根’,连同我的妻儿?”辉夜冷冷地质问道,漆黑的眸中似有一团火,随时要喷出。
“她真是璧花?”媚姬笑问道,毫无悬念的结果。
“她是花阴后的女儿。”辉夜乜了她一眼。
“不可能,那女婴明明……就死了。”媚姬细细一想,这绝不可能是自己的疏忽。
“花阴后都没死,还有什么不可能?”辉夜更是讽刺地一问,这就是她所谓的斩草除根?
“你杀得不过是被掉包的旁族!”辉夜抬高声音道,这些日他依着林灵儿所给的消息,又重新翻查了旧的卷宗,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一想到这个结果,他憋在胸口的怒火便烧到了嗓子,仿佛要将他的声音都烧成灰烬,“你以为,有脑子只你一人,别人便是傻子?!”
“哈哈!”媚姬仰头一笑,根本不在意他的愤怒,反而笑得十分得意,“可是又如何?璧花也没有后代了呀,诅咒已融入她们的血统,哈,哈哈哈……”
“也融入了冷夜血脉!”
若不是念在有事相求的份上,辉夜此刻真想将眼前这可恶的女人碎尸万段!
她,不配是他的母亲,她永远都不配!
“当年我是如何好言相劝,你又如何恶语相告,是你执意要娶那女人,是你表示无怨无悔,现在反倒怨恨起我?”媚姬针锋相对地反驳道,话刚说完,好似松了口气,然而对上辉夜那憎恨的目光后,却又忽然觉得胸闷。
在她稍稍走神之际,手腕却被一道蛮力拽起。
辉夜一脚踏在了榻上,粗鲁地拧着她的胳膊,面目阴沉,“告诉我解法!”
那一束长发随着他倾身,落及床榻,与被拉扯起的媚姬长发正好纠缠在一起,红得极为鲜艳,红得不分彼此,两张脸,容貌几分相似,只不过辉夜的轮廓更为硬朗,媚姬的轮廓较为柔和。
她神情清冷,他神情冷酷。
“没有解法,不如就用她的死换你儿子的性命好了。”媚姬盈盈一笑,也不挣扎,任由他抓握。
“妄想!”辉夜斩钉截铁地回绝,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等着吧,都活不过十年!以你的条件,只要一点头,天底下的女子都趋之若鹜,还怕没有子嗣,对吧,儿子?”媚姬凑上来,用另一只闲手,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庞。
原来都二十四年没见过了,她的儿子!他不知道,她是有多爱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能交付到他手中一个天下第一的冷夜族!
可是他太不听话了,太不受自己的掌控了!
一切都是那贱人!再次相见,还是为了那个贱人!
辉夜反感地撇过头去,避开她的手。
他极是厌恶这女人,她的行为,她的话语。
哼,天底下的女子,他偏偏只想要那一个,除了她,其他人没有资格怀上他的孩子!
突然,媚姬的手一顿,她的表情僵硬了,二十四年了……
那贱人,怎么还活着?!这不可能,她凭什么能违逆命运?!
“为什么她还活着?”媚姬震惊地睁大双眼,望着辉夜,这一定与他有关!
“你可曾想过,我为何会愿意继承冷夜?”辉夜的嘴角浮起一丝深意的笑。
媚姬一愣,天下第一家族,谁不愿意?
是,她当时确实看到了他眼中几分不愿,但他还是接受了,虽然他与自己关系僵硬,可他还是不负期望地接管了冷夜!
“是瑶光。”辉夜轻声说道,继而又是哼笑了一声。这女人估计当时真以为自己被她教训得大彻大悟,如她所愿地继承了一切。
这一切荣耀,他稀罕吗?不!
他要得,不过是那个可以救雪缘的瑶光!那个只有历代界主才有办法使用的镇界至宝!
“瑶光?”媚姬先是一愣,顿时恍然大悟,还是为了那个贱人!
可是,似乎还有哪里不对。
她瞥了他一眼,突然从他的手中挣脱,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他的反应迟钝了,怎么回事?
反握上了辉夜的手腕,她又一次颤动,不……不……不可能的!
“你……你的修为呢?!”媚姬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冷若冰霜的辉夜,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的功力竟然跌到灵骨七阶,魔界妖族的水准?
他明明就要突破到圣骨境界,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等辉夜回答,媚姬敏捷地出手,一掌穿过了他的手臂,按在了他的胸口,红光一闪。
辉夜顿时才做出了反应,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他站直了身体。
“你……内丹竟然碎了!”媚姬难以置信地看着还是无动于衷的他,修为散失,她已吃惊不小,但是只需要时间积累,还是可以恢复的,可是内丹碎了,那这一切便成了不可能!
赤足着地,媚姬双手握住了辉夜的双臂,痛心疾首地望着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悲伤,“夜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界之内,无人有这能力打碎你的内丹,到底……到底怎么了?”
她悲痛万分,心疼不已,心痛得要喘不上气,忍不住再度伸手摸了摸辉夜的脸,如今仔细一看,这不可一世,骄傲无比的儿子,为何脸上多了几分疲惫,几分憔悴,他瘦了。
“你还有脸问我?”辉夜再也憋不住心中的怒火,将她扫到了一边,她心疼,难道他就不心疼?!
“本来以我之力,想要维持雪缘生命,还是能够的!”辉夜冷冷地说道,更是憎恶地瞪她,“可是,璧花还没要了我的命,天妖变却要了我的修为!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他们已经落入花阴后的手中,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可开心了?”
媚姬哑口无言,她没想到,他竟然是用自己的修为去换了两条命!这需要多强烈的信念,这真的是爱剑如命的他,竟然有一天,可以为他人,放弃了毕生修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痴心如故,他不曾改变,其实她也没变!
辉夜看到她失了魂的样子,莫名地心一软,这女人还有这样落魄的时候?若是以前,他铁定觉得这女人可笑得要死,而此刻,却突然有些理解了,她对自己……
不到她失态的这一刻,辉夜也不会明白,她还是爱自己的!这女人固执得要命,一直都觉得自己做得是对的,一直都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
他对秀夜,不也是这样吗?
只有到了自己有孩子,他才能明白她对他的爱。是啊,他也觉得自己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可是秀夜为何对他只有恨!
其实,她阻止他去喜欢一个人,而他又阻止秀夜去喜欢一件事,理由还都是“这是为你好”,这是多么相似的愚蠢行为。
辉夜突然大彻大悟,然而心中还是免不了生恨意,不管怎么说,造成今日局面的,确实是她!
瑶光已经救不了他们,自己也已经救不了他们,他能用得办法已经都用光了,而他明日就要去魔界了,若不是走投无路,他又岂会来求媚姬?
而现在看到她这样为自己痛心,他内心有了些愧疚,再怎么责备她也于事无补了,既然她也没了办法,他也没什么可求了。
“因果报应,却是落在我身上,可笑!”辉夜冷眸一瞥,衣袖一甩,身影便移向了殿门,“这二十几年,我不过是在替你还债!”
欠你的,早还清了;你欠的,永远也还不了。
他还是恨得!明白这一切已经太迟了!就算明白又如何,事实改变不了!
“夜儿……”媚姬眼中噙着泪,欲言又止。
“下次再见,到我坟头上来见吧!”辉夜决绝地应道。
“给我站住!”媚姬厉声叫住他,收起眼中悲伤。
她不忍看他这样沉溺下去,他已经为了那女人失去了修为,如今竟然还想为她连命都不要?
事到如今,她信了,她都信了!她深信不疑他对那女人的感情。
他眼中只有那女人,可她媚姬心中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怎能忍心让他这样!当初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他过得更好吗?
“那孩子……还有救。”媚姬道。
辉夜脚步一顿,该埋怨她刚才再次隐瞒自己,还是该高兴她现在如实相告?
他缓缓转过头,就这样与她遥遥相望,沉默半晌后,口气不再冰冷,反倒多了几分苍凉,“如果我回不来,请你善待我儿子,认不认孙子我无所谓,反正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