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正是秋风萧瑟的时候,临近晚间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冷意。
四庭方院,丫头们正清扫着落了一地的枯叶。古韵廊下,不时走过几个脚步匆匆的小厮,见了身着青衣的嬷嬷都会停驻下来问声安好,穿过长长的廊坊,走过了青石甬道便是这墨府的主屋。
初来乍到,沈清柚一路上都闷不做声的低垂着头,只管跟着前面的人走。
“老夫人等着嬷嬷呢。”候在门外的丫头轻蔑的打量了一眼沈清柚,便凑近小声嘀咕道。
桂嬷嬷挑撩起眼皮瞧了那丫头一眼,脚下麻利了不少。
与屋外相比,墨老夫人平日用来宴客的侧室倒是温暖如阳春三月。
临近晚间,天色微暗,屋里早已掌了灯,暖黄色的烛光将屋内一应紫檀木雕的精致摆设镀上了一层金光,地当中摆着炭盆,炉中早早的燃上了上好的杜蘅香。
墨老夫人身着青色长衫,外套一件茶色云锦盘扣褂子,头上斜插着一支宝蓝点翠簪,满头银丝,却精神矍铄,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正慈爱的拉着个身着蓝色翠烟衫姿容美艳的少女说话。
围在炭盆旁取暖的李氏瞥了一眼自家垂着头闷不做声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这墨清宁果然最得老夫人的喜欢,倒是自家清莹跟着自己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娘亲受尽了委屈。
墨清莹瞧了一眼李氏搭过来的手,抬眸宽慰的笑了笑,她知道娘亲在想些什么,自出生以来,她便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论身份,墨清宁是墨府的嫡女,受尽墨府众人的喜爱不说,还是这大燕的第一美人、才女,而她墨清莹身为庶女,便只能处处矮墨清宁一头,叫她如何甘心?
当年墨清宁以一篇文赋名扬长安,由此得了才女的名头,可旁人哪知她名扬长安的文赋是她墨清莹所作?
她的眸光晦暗的瞥了一眼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神色微凝的罗氏,转眸便落在墨清宁的身上。
如今走失了十五年的墨念初回来了,她倒是希望能让这局势有所改变,至少某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罗氏做梦都没想到走失了十五年的墨念初还能找回来?墨念初是去世了的嫡夫人所生,而将军对生前的嫡夫人又颇为偏爱,如今将军镇守边关,保不准回来后……那清宁嫡女的名头可就堪忧了。
墨清宁细声啜泣着,漂亮的丹凤眼红肿的跟核桃似的。
墨老夫人对墨清宁宝贝的不行,见她哭得眼睛都肿,又是心疼又是乖孙宝贝的唤着。
“如今念初姐姐找着了,日后祖母是不是就不疼爱清宁了?”墨清宁泪眼婆娑的,跟个小孩子似的拉起墨老夫人的衣袖撒起了娇。
墨老夫人慈爱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乱说,祖母怎会不疼爱你呢?你的位置可是没谁能撼动的。”
比起那个走失了十五年的长孙女,她连相貌都记不清的孙女,这个一直养在膝下,又争气的孙女倒是要让她喜欢一些。
这句话可谓是一锤敲定了墨清宁的位置。
墨清宁心满意足的抹了眼角的泪珠,顷刻间便就破涕为笑了。
母亲与她说过父亲对去世了的嫡夫人颇为偏爱,这十五年来,父亲未曾放弃寻找墨念初,未免她的嫡女身份不保,她得牢牢抓紧祖母这棵大树。
如今从祖母的神态言语中,她不难窥探出自己在祖母心中的地位。
门帘被撩开的瞬间,一股冷风瞬间窜了进来。
桂嬷嬷率先走了进来,她身后紧跟着一个垂着头的紫衫女子,女子衣着简单,青丝也仅用一支簪子绾着,浑身无不透着寒酸二字,因着女子垂着头,倒是瞧不清她的面容。
桂嬷嬷问安后,便自顾退到了一旁,沈清柚盈盈一福:“祖母安好。”
她的动作算不上标准,但也算勉强过关。
墨老夫人精光奕奕的老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抬起头来。”
命令的口气,可见这位墨老夫人对于她的归来,心中始终有些不开心。
她暗敛微芒,便慢慢的抬起头来,眸光四闪,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似没见过大场面一般小家子气,一点也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墨清宁上下将人打量了完全,眼前的女子姿容清丽,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她瞧着都喜欢不起来,更何况祖母呢?
这下墨清宁不由暗自得意。
果然墨老夫人的神情有些厌弃的意味,打心底的瞧不上这个孙女:“倒真是养在乡野的,这般上不得台面。”
闻言,罗氏母女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各自暗笑不止。
这般奚落冷嘲的话,若是听在一般女子耳里,恐怕想哭的心都有了。
只见沈清柚攥着衣角,面上几分委屈之色,心底却早就将人给骂了无数遍,走失十五年的亲孙女回来,她也不奢求她们待如何,却不想这态度如斯恶劣。
“墨府在长安也算是有脸有面的,有你这般上不得台面的长女,实在是丢人。”
墨老夫人的话极尽刻薄,丝毫的不给她留面。
若说她方才尚且忍得住,此刻却是心里窝火,这老妖婆说话那么听,丝毫不为自己积些嘴德。
“若老夫人嫌弃念初碍眼,念初自行离开便是。”她低眉顺眼怯生生的说道。
对于这个死老太婆,她可一点也不想再唤祖母二字。
墨老夫人面含愠色的瞪了她一眼:“你这是说老身苛待你了吗?”
“没有没有。”她神色焦急的连忙摆手:“念初嘴笨,还请老夫人不要怪罪。”
墨清宁的心中暗啐了一句蠢货,心中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本来祖母便不喜她,如今她在这么说,无疑只会让祖母更厌弃而已,不过倒正合她意。
“还请祖母不要怪罪念初姐姐,毕竟乡野间的人只知填饱肚子即可,又怎会学仪知理呢?”墨清宁一副善解人意的说道。
可这话里话外无不嘲讽沈清柚粗鄙不知礼节。
“乡野粗鄙妇人教出来的丫头,老身又怎会同她计较。”墨老夫人冷冷的睨了沈清柚一眼,心中怒火不褪。
一口一个乡野、粗鄙,说的还真是朗朗上口啊!
沈清柚心中冷笑不止。
见时机差不多,墨清宁转了转眼珠子,便柔柔的开口道: “祖母,念初姐姐是墨府长女,理应是墨府的嫡女,清宁……”
话未说完,却被墨老夫人一口打断:“这墨府的嫡女只能是你……”冷淡轻蔑的睨了沈清柚一眼:“至于她也只是墨府长女罢了。”
好一句只是墨府长女罢了,不过沈清柚也没想过当什么墨府嫡女,只不过这一招着实狠了些,这不是让她沦为长安的笑话吗?
对于她们的谈话,她始终扮演着她们口中怯弱的乡野女子般闷声不语,一切听从安排的模样。
墨清宁心中得意不已,得到了祖母的肯定,那她在墨府的地位便稳了,这个呆头呆脑的墨念初可一点也不是对手。
“老身乏了。”墨老夫人越看沈清柚越觉得一肚子的不满意,索性便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清宁伺候祖母休息吧!”墨清宁乖巧的站起身来,作势便扶住了起身的老夫人。
与对沈清柚的冷脸刻薄不同,对待墨清宁,墨老夫人笑的那叫一个眉慈目善,拍了拍墨清宁的手,转眸便朝罗氏吩咐道:
“罗氏,你给她安排一个院子住下。”
终归是墨府的女儿,若传到外面她苛待了,自是不好的。
“是。”罗氏起身应道。
扫视了这屋子各怀鬼胎的人,沈清柚只觉往后的日子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