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青云派,风行与风亦两师兄弟之间的战斗不断升级,往往一句无心之言,都有可能发展成为两派的血战,死的人多,而活下来的人少,远不像现在这般祥和宁静。
修道说到底还是艰难的,考验着每一个人的心性。随着风行一派的任意妄为,不加约束,贪念大过于自制力,即便从两派的斗争活了下来,最终也没能熬过雷劫。在时间的考验里,风行一派的势力修炼弱化,失去了跟风亦继续对抗的本钱,青云派的灾难才算慢慢控制住。
而从那个时候的混乱平定下来之后,风行一派还活着的人,基本上都有些年岁了,丢不起那个脸,主动离开了青云派。同时,风行也在那个时候失去了踪影。曾经青云派未免再次出现意外,也派人特意寻找过风行,但都没有找到半点痕迹。
说起来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期间既没有风行的任何消息,就好像此人从不曾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青云派也没有出现被报复或者有人攻上山门的例子。所以,大家本能地以为是风行在那些年两派的争斗中,留下了隐疾,现今大约已经陨落。
谁能想到,偏偏就在都认为一个已死归了天的人,竟然挑中了魔族出世的艰难时间段内,反过来利用了沉玺,成了沉玺背后的主谋之人,重新打上了青云派。只是这一次,远比上一次公然的反抗来的可怕多了,他不仅违背了道心,还炼制了魔丹,在邪魔外道上越走越远。
“当年太师父选中父亲,是因为太师父认为父亲拥有道心,更加像他,而大……他……”景予的大师伯几个字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称呼为“他”。“他是一身修为,却却不像太师父。或许太师父选人的方式有些奇怪,看似还有些偏心,但是黑就白不了,太师父果然没有说错。他离开青云派安静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这些年,青云派实力早就不和当年一样了,她还敢堂而皇之地上门,必然准备万全,只怕这一战避免不了,也不可能像解决沉玺那样轻松地解决他了。”
风行和沉玺?这完全是两个年代的人,风行在青云派搅起血雨腥风的时候,沉玺都还未出生呢。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到底又是怎么混到了一起?缪饶百思不得其解,“还有师伯,为什么沉玺到最后都一副不甘心和悲恸,大喊着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
“我在九重楼的消息管理库房中,找到了一些答案。”景楚从袖子中摸出厚厚的一卷簿子。他对此事也心存疑惑,所以率先到九重楼查探,有了白芨这个大小姐帮助的便利,以九重楼的消息网,他很快就知道真相。
事实上,有些真相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平添无奈和遗憾。从知道整件事情起,景楚的心情就没好过,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正好缪饶问及,他便将所有查到的消息拿了出来。他说:“你自己看吧。”
缪饶只当风行和沉玺是一丘之貉,都是心里出现了严重病态妄想的人,看完那本簿子之后,才发现事实远超过她的想象,令人大惊失色。
当年,沉玺作为风越最得意的弟子,一路修行顺风顺水,就连下山历练也顺畅无比,几乎没遇到什么厉害的人物和妖兽。那个年纪的沉玺,少年意气,难免志得意满,可谓正是人生开始的最好阶段。
而就在那个时候,沉玺历练的半途之中,想着多年不见的家人,就顺便回去了一趟。不巧的是,村子被妖兽袭击,几乎都死于非命。少数活下来的人,也都被妖兽所伤,可那些妖兽的牙齿和利爪都带有剧毒,让人在痛的死去活来中湮灭了心智,妖化,残害同伴。
沉玺的父母很不幸的,就身中妖毒,身体逐渐变形。他的父亲在神志不清时,咬死了他同样身受重伤的母亲,见了血之后的他更加疯狂,身体不能自控。可彼时,他心里却痛苦万分,清楚地知道它亲手杀害自己的妻子,明白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他想要自行了断,却很本做不到,反而在妖毒的控制下,一连咬死了好几个同村的人。他一边在心里让自己停下,一边又疯狂地寻求着鲜血。不止是他,所有身中妖毒的村民,全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杀害活着的人,又相互撕咬,像是妖兽中常见的争夺地盘一样,不到分出最后的赢家绝不会罢手。
鲜血越多,心智也就被抹灭的越多,理智越少。沉玺的父亲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可他看着自己已经妖化成爪子的双手,开阔的妖兽视角,满嘴的血腥,最后仅存的那点理智在告诉他,这比让他死还要痛苦。
他卧在妻子的尸体旁边,想嚎啕大哭,却没有一滴眼泪,只有抑制不住的撕咬和进食的冲动。他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兽化的心,撕下了妻子的肩膀,含着血泪吃下去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趁着大徒弟下山历练的风越,特地前来拜访,一见村子遭灾,无一活口,只有正在进食的已经造化的沉玺父亲。风越根本没认出那是个人,本能地以为那就是妖兽,是罪魁祸首,想也没想也一剑刺了过去。
风越的剑是极品仙剑,仙剑入体,仙气的浩然正气,阻断并消除了妖毒,沉玺的父亲也恢复了原样,含着血泪和风越道谢,感谢风越拯救了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抱着自己的妻子死去了。他是得到了拯救,却让风越愧疚无比。
风越认定的妖兽不是妖兽,而是自己徒弟的父亲。妖毒虽然严重,却也并非到了不可治愈的地步,他一个不慎,造成了无辜者的死亡。不管是失手还是失察,都不能解释或者减缓他的罪恶感。风越悔不当初,只恨自己修炼不到家,连妖化的人和妖兽逗分不清,自认是大罪之人,浑浑噩噩地逃走了。
此事便一直在风越的心中,日积夜累,成为了一块心病。
而沉玺,赶到村子时,最后亲眼目睹的只有他父亲死在风越手中,而后又逃走的那一刻。如若不是真的杀人心虚,为何要逃走?这也成为了沉玺坚信风越杀害了他父亲的证据之一,可他却不知道与世无争的他的家人,还有村民们,到底跟风越有何深仇大恨,要被如此残忍地杀害。
这一幕在沉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仇恨,他的恩师竟然是杀害父亲的凶手。那种突然而来的意外,还有被至亲至近的人背叛的痛苦,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沉玺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所以,他也没有发现村民们身上的伤势怪异,多为爪痕和撕咬的痕迹,根本不是认为。
一个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突然面临最极端的情绪,他除了疯魔的呐喊,疯狂地乱施法术之外,他只剩下了仇恨和怒吼。
他一味地陷在痛苦之中,早就不知道戒备为何物,而村子中血腥味太过重,引来了品阶更高的妖兽。一群群的中阶以上的妖兽,寻着血腥味前来觅食,围攻之下,情绪失常,没有防备的沉玺就被攻击了。
奄奄一息之时,沉玺还在喊着救命,但回应他的,却只有妖兽撕咬的疼痛,修炼消散的意识,还有面临死亡时的无尽黑暗。妖兽呼唤同伴的吼叫声中,留给沉玺的,便是无边无际的绝望,还有对同门,对风越,对整个青云派的憎恶。
面对死亡时,一切都是最真实的想法了。沉玺的真实想法中,却只有仇恨了。因为门派教会他的东西,那些同伴的羁绊,同门之谊的情分,在这个时候通通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想:什么同门之谊,什么仁义道德,都是假的。恩师也可能是杀父仇人,师兄弟也绝不会因为同门之谊来救他,没有人救他,或许他们根本不想救他。最可悲的是,他居然拜了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杀人凶手做师父,那么几十年的修道呢,师徒情分呢,只怕也都是骗人的虚假玩意儿了。
他的道,他的人生,全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存在的必要。
沉玺临死时,被仇恨盖住了双眼,仇恨让他怀疑一切,也否定了曾经的一切。他在绝望中死去,最终也没能闭上眼睛。
伴随着仇恨和执着的复仇心思的死亡,给沉玺地尸体上制造出了巨大的怨念,导致他的魂魄根本不能离开,去寻得最终的安生。他死在的灭村之灾的尸体堆中,同时也吸收着整个村子所有死人的怨念,怨念太深,以至于多年不退。
那个时候,风行离开青云派经历了百年,该养的伤势也早就养好,正琢磨着重整旗鼓,再次攻上青云派,打一个措手不及。百年过去了,风行想要的早就不是掌门之位了,他想要的更多,再也不是单纯的野心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他浑身戾气,不人不魔,内心早就扭曲,唯一能让他觉得可以媲美当年的掌门之位的事情,大约就是让整个青云派付出惨痛的代价,让沧澜山脉血流成河,自相残杀,才能弥补他当年失去的一二心痛之感了。
风行完全走上了岔路,他开始满天下地寻找怨念。好几年之后,风行被沉玺巨大的怨念引来村子,此时,沉玺的怨念经过多年的酝酿扩张,已经成为了风行眼中堪称完美的存在。同时,好几年过去了,沉玺被多种复杂庞大的怨念滋养,人死肉体却没有腐烂。
这种绝妙的怨念,风行怎能放过?偶然间,他又正好得知沉玺是风越的大徒弟,他觉得让青云派付出惨痛的机会来了。此后,风行有意调查了村子被灭的原因,得知了事实的真相,他得意极了,他将沉玺当做试验品,炼制成了第一个不需要魔丹的魔人。
满怀复仇心思且日后也不放过复仇的沉玺,在这种坚定的复仇意志中,他以魔人的姿态复活了。后来,沉玺在王家之战中,景楚只分析对了一半,他确实是个死人,也确实不能服用魔丹,倒不是因为身死,而是个因为他已经是魔人了。
再说沉玺复活之后,风行利用沉玺的仇恨,又有意将沉玺带到青云派,暗中看到青云派和乐融融的模样,无人关心沉玺是死是活的模样,从而加深了沉玺的恨意。
这便是风行的目的,他要让沉玺他们师徒大打出手,他要看道貌岸然的风亦如何面对,也要让当年支持风亦的风越陷入杀死父亲再杀死徒弟的死循环僵局之中,他要搅的青云派不得安宁。他们都生不如死了,那么,他就满意了。
所以,之后风行教导沉玺修炼,可惜,沉玺本是已死之人,浑身冰冷,已经没有了生气,也不用呼吸和温度,依靠着魔气活着。死人是不可能再有任何成长,不管是身体上的成长,还是修为道法上的成长。
正经的门道没有办法,那就只能通过歪门邪道了。也是那个时候,风行利用沉玺,将沉玺当做他实现一切的道具,将多年研究的魔丹,及控制魔丹魔气的方法交给了沉玺。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要让沉玺挡在他的前面,让所有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沉玺身上,从而让他抽出身来,用魔丹毁了整个青云派。
现今看来,转移视线这点他确实做到了,只可惜也忽视了一点,沉玺即便死了又复活,也不是可以随意利用之人,他在利用沉玺的时候,沉玺也想利用他复仇,也想坐上掌门之位,实现一些野心。才有了最后沉玺私自找上王家,炼制新的魔丹。
显然沉玺的野心更加庞大,居然想通过控制魔丹来控制王家,去深入扩散到整个赤澜大陆。好在发现的及时,最后都没有成功。
不过从整件事情来看,最终沉玺也化为了齑粉,连神魂俱灭,落得了一个比死还惨的结果。又或许,沉玺的不受控制,原本就在风行的预料之中,他只想看到沉玺逼问风越,将愧疚乃至产生心魔的风越赶出了青云派,美其名曰云游,又混乱了凌霄峰,给风亦几个师兄弟带去了痛苦,这就已经达到了风行的目的。
至于其他,大约不管结果是什么,沉玺都不会有好结果,毕竟复活他的人是风行,自然也捏着那个命脉,随时能让沉玺灰飞烟灭。只可惜沉玺到神魂俱灭之时,都带着仇恨和被同门背叛的执念,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或许,他才是那个死的最可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