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修士惨死,丹田被挖,尸体被毁,到七星塔逐渐浮出水面,到王家之乱,妖王出世,牵扯出沉玺和风越的恩怨,再到上一辈风行与风亦的纠葛,再到今日青云派受困于风行之手,算下来,从年头已经走到了年尾。
一年之中,大大小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可折腾了一年,只闻七星塔之影,却不见绘绿的人,更别说七星塔暗地里还有什么打算,绘绿的野心等等,他们更是连捕风捉影都捕到。而妖王呢,霁雪降世也有半年左右了,六大门派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至今不知道他在何处?
沧澜山脉之外的这些事情,都是当时青云派发布的门派重要任务,她与景予一同接的。可现在,一无所获,处理的一塌糊涂。再看沧澜山脉之内,六大门派合力对付风行,在魔人的日夜折磨中,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眼看就能与同门汇合,却在这时告诉她,沧澜峰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碰不到看不着,远在天边了。
缪饶亲自经历了被魔人围困的折磨,知道那种不断的被击溃心理防线,随时都会站在崩溃和绝望的边缘,那种感觉,她想忘都忘不了。现在,沧澜峰里面的人,或许正经历着和她昨天一样的遭遇,而不同的是,他们被围困的时间更长,面临的绝望也就更彻底。
山下历练和任务的无终而返,青云派之乱迟迟没有平定,缪饶的情绪本就备受双面考验了,时常如炙烤在炉,煎熬着。现在好不容易走到了跟前,却靠近不得,里面的人,生死未卜,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越急越是没有头绪,抓心挠肺。
她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理智,急躁的满地打转,一头大汗,恨不得立马降下一道天雷,把风行活劈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黑气白气,幻术不幻术的东西。哪怕景楚几人再三劝阻,她就是一根筋地要往里面闯,九头牛都拉不住,非要此时此刻就找到一个结果。
“师妹!缪饶!”景楚大喊好几声,缪饶只顾一头要冲进去那团黑气,眼神早就变了,戾气混合着杀气,混沌失神,早就没有了她该有的样子。景楚大惊,心知这是要出事了,他一招手,“快,拉住她,决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胡闹。”
“别拦着我,我要进去救人!我要救人!”缪饶发疯一样地挣扎着。
“你自己好好看看,沧澜峰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怎么进去?”景予大喊道,企图骂醒她,可是她就像着魔一样,迷失了方向和心志,哪里听得进去。景予狠狠心,一咬牙,冲到缪饶前面,一拳挥在她腹部,疼的她弯腰驼背。景予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以为疼痛是唤醒人理智最好的方法之一,然而等缪饶再抬起头时,却是一双戾气更重的眼,还有对他的疏离之感。那股冷意,看的景予一怔,心脏都慢了一拍,似乎未来……不,她不会再出现他的未来,她要和他割袍断义一般。
“师妹,我,我只是……”景予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也忘记了冷静,只想道歉,想说不该打她,可那双眼,太冷,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夏侯玄明,他不自主地就松开了手。
景予三师兄弟还在怔愣之时,缪饶便挣脱开来,径直往黑气的面前冲过去。她一边往前冲,一边大声对着大部队喊道:“沧澜峰就在里面,风行就在眼前,成败在此一举,机不可失,都跟着我冲进去。”
大部队迟迟没有动作,多数人是迟疑的,甚至少数人是恐惧的,后退的。因为,有十来个人,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他们无一不是高手,可现在,全部像是瘫痪一样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口中吐着白沫,呓语不断,全身抽搐,仿佛经受了全世界最可怕的事情。而他们,也只不过再刚才,有一缕神识先行进入了那团黑气探索了一番而已。仅仅只是神识探索,就已经出不来了,形同废人。
在这样的例子面前,缪饶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在生死之外却又是被恐惧无限折磨面前,义斗恶徒的名誉显得微不足道。刚经历过萃兰峰的劫难,好不容易重新搭建了精神世界,站了起来,没有人愿意再次跳入地狱中。因为没有人可以肯定,再次倒下之后,是否还能站起来。
此次前来支援青云派,确实是为了大义,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实力的差距,让那团诡异的黑气给他们带来的精神压力,内心的恐惧感,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心中的大义。相比较给那团黑气袭击,在无止境的恐惧世界中来回循环、沉沦,当一个短时间内的懦夫,似乎更加容易些。
一眼望过去,大部队好几百个人,各有心思,却无一人愿意此刻就跟着缪饶冲进去。
“哼!”缪饶冷笑一声,扫视着众人,眼神中满是鄙夷。她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语气和语调都变了,冷漠地鼓可两下掌,说道:“真不愧是六大门派,同气连枝啊!不过,这样的同气连枝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缪师妹,说话注意分寸!”林方鉴拧着眉,沉声提醒道。
缪饶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你们以为青云派的风行事件是个意外吗?盛安城王家躲不过,青云派躲不过的,六大门派就谁也别想躲过。风行消失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冒了出来?他消失的那些年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魔丹,可谁又知道它一共炼制了多少魔丹,又用在了谁的身上?或许,他消失了的那些年,正在对六大门派做着和王家一样的事情,你们的同门,亲人,现在都像正常人一样,那明天呢?谁能保证他们明天不会被控制,突然变成行尸走肉的魔人,为此丧命?”
她暗示众人,风行消失的这段时间内,用魔丹控制了各大门派家族,拿捏住他们的命脉之后,又说:“如果你们害怕了,我同意你们撤退,当然,前提是你们能接受因为今天的临阵脱逃而位及家人的后果。那么,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想要继续跟过来的人,我也得跟你们说清楚,对抗风行,闯这黑气阵,绝不是英雄行为,九层会死,即便如此,也不愿意当缩头乌龟,目睹家人惨死的人,那就来吧。为了你们心中之人,光明正大地战死于此吧!”
缪饶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去给他们希望,她也没有单纯到相信闯完这个黑气谜团时,他们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她却不认为自己是正义之士,她要救青云派,要为了大部分的人活下来,所以眼前这些人,就必须有一定牺牲。
说她利用他们想通过黑气进到沧澜峰也好,心狠手辣、冷血心肠也罢,在她的眼里,和风行一战根本不可能得到多完美的结果。那么,能保障大多数人活下来,留住青云派的传承,豁出命来又如何,背负这些人的谩骂,传出去,后世生生世世的骂名和憎恨又如何,她通通都不在乎了。
她把这样的想法,已经当成了此时此刻的道,并且坚定不移。可看在景楚他们几人眼中时,无论是心绪还是神思,都激起了巨大的震荡。景楚的心几乎沉到了海底,昨晚在萃兰峰上时,他也听到了缪饶类似的说法,当时情况紧急,他只当是缪饶为了大家能团结一致,才不得不剑走偏锋,说了些过激的语言。
现在看来,绝不是过激那么简单。修道者戒心戒念,达到心境平和,她张口就是生死,还一副手握生杀大权,激起众人前去赴死的行为,与“道”背道而驰,简直就跟魔族的观念差不多。显然,从那个时候开始,缪饶就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景楚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说道:“师妹她,她这是要入魔啊!”说着哪里还顾得上思考战术,连忙冲上去,想要拉住缪饶。
这头,缪饶的双眼充满了赴死的决心,还包裹着浓厚的杀气。她手握逝水刀,高举过头,大喊道:“为了你们的家人,光荣赴死吧,青云派,六大门派,赤澜大陆,会永远记得你们!”说着他在景楚过来之前,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冲进去了黑乎乎一片的黑气中,没有半分犹豫,也不见半分胆怯。
“师妹!”景楚伸手想要拽住她时,刚好错过,只在她跳进黑气之前,撤下了她袖子上的一块布。
笼罩住整个沧澜峰的黑气,足足有方圆好几里大小,浓墨一般的黑,无底洞一般的危险气息,可缪饶就那样跳进去了,就像是一粒灰尘掉进了海洋,弱小的连一片浪花波纹都无法激起。她的行为无异于自杀。在场之人,谁都知道,谁都看的清楚。
可就在景楚握紧了双拳,暗恨自己没能拦住缪饶,又为她的举动骇住时,突然,大部队开始行动了,他们明知是死,居然在这个时候,在刚才还胆小想要撤退的时候,居然纷纷跟在后面,跳进了那团巨大的黑气中。
“站住!大家都站住,保持理智,先商量一个对策,再行动不迟!”景楚对他们一个个突然而来的大义凛然,又惊又怒又怕,可任由他怎么劝说,拦住了这个人,却又看不住那个人,最后,那些人都像是着了缪饶的魔,不顾后果地跳了进去。
“都停下!”景予大喝一声,可再看,外面留下的只有零星几个人了。向那团黑气望过去,还是一如既往,雷电在浓墨的黑气中霹雳,跳进去那么多的人,没有一点反应,这正是更让他担心的地方。
“这……”景予看看外面剩下的几个人,黑气中又没有半点反应,他急的直抓头。“这到底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师妹平时看着谨慎过度,不爱惹麻烦冒险,近来怎么就越来越大胆,今天更是……哎!那些人也是,前一刻还畏畏缩缩,怎么师妹叫他们去死,一个个还真上赶着去了?”
景楚叹息着,“这大约就是修道者一辈子的弱点了。修士修道修心,可终究还是人,具备人所拥有的一切情绪,胆小怕死很正常。可是,修道为了什么,咱们修道之人多少是为了光宗耀祖,振兴家族的?怕是九层以上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吧。而师妹,她谁都没说,唯独说到了家人,说到了修士最不能舍下之人。包括我们在内,可以怕死逃跑,但家族却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失去了家人的防线,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修道?那么,漫长的修道之路上,就只剩下孤独等待死亡了。所以,即便是螳臂当车,他们也愿意死在这里。”
“师兄,那里面可不是好玩的,你说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景予急忙问道。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小看了缪饶,他重新认识了缪饶对修道的付出之后,现在又重新认识了缪饶这个人。他,或者说他们,都将缪饶视为一个得过且过,不爱动脑之人,可就刚才景楚的分析,缪饶分明很懂人心,拿捏到位,似有大智慧的模样。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懂的这些,但她确实做到了。
“现在?”景楚摇摇头,他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来,按照正一道长所说,他们到了这里后,就该跟白枫他们汇合,一前一后,合力攻击。可是还没去汇合,他们这边的大部队就先损失惨重。以现在的战斗力情况,他们根本无法配合白枫,掩护也做不到了。
想要突破这层黑气……景楚苦笑一下,他甚至生出一个念头,等!只能寄希望于缪饶拥有足够的能力,能通过那几百条命,搭出一条破开黑气的路。或者,她连自己也搭进去,最终命丧于此。
“啧!”景楚的拳头越握越紧,最终“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他做不到,那里面可是几百条活生生的命,他没有办法坐在这里,只是为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