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东河县一共出了两桩奇事,且这两桩奇事都与东河首富缪家有关。
在这安宁的连谁家的老鼠怀孕都能稀罕上半年,再讨论上半年的年代里,缪家那两桩很有些说头的奇事,自然而然地就在东河县传开了,几乎都能谈得上经久不衰了。
但凡外地人初来乍到,随便找个人打听东河县,或是问上一句,“东河县都有哪些趣闻啊?”那人的回答必然是缪家,必然也离不开这两桩奇事。
至于这缪家嘛……
缪家以织造绢帛起家,后来靠着花样华丽繁复的锦缎闻名四海,成为皇商,专为宫廷提供绢帛,成为东河县的首富。缪家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在当地是鼎鼎有名的善人。按说这样的人家很受百姓爱戴,不会背后嚼舌根才对。
这便有了缪家的第一桩奇事,缪氏夫妇一直无子,连半个女儿的安慰也没有,整日求神拜佛,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约拜佛的时候没看准时候,挑了个人家休息睡觉的时间,就算佛起了床,那也还没赶上聆听他们的愿望,人都已经走了。至于求神嘛,或许他们夫妻眼花,没有求到送子娘娘跟前,倒求到了月老,结果还应验了,缪夫人膝下无子无女,缪老爷始终心疼自家夫人,愣是连个外室都没养过。
好事多磨嘛,缪夫人快要五十的时候,第一桩奇事来了。旁人这个年纪已经含饴弄孙,跨入了早睡早起的晚年养生生活,这缪夫人居然老蚌怀珠。看诊的大夫刚一踏出缪府的大门,消息就传遍了东河县每一个角落。
啧啧啧,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高歌畅怀!东河县那些个上了年纪的大妈,排着队去庙里烧香还愿,瞧那兴奋的样儿,搞的就像自己儿媳妇怀孕了一样。不明就里的外地人见了,还以为东河县过于富裕,整的连过年过节的时辰都比较特殊呢。
你说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要说不是过年,哪个外地人信啊。
先不管这话是褒还是贬,反正啊,有了第一桩奇事,第二桩奇事还远吗?
缪家那是全方位无死角地小心呵护缪夫人,十月之后,果然得了个宝贝女疙瘩,取名缪饶。这可是缪家求佛烧香,等了将近半个世纪才得来了唯一的苗,阖府上下,谁不捧在手板心里疼着宠着?就冲她爹娘多年在河东县积的福,行的善,连县里的百姓都稀罕缪饶的很。
问题也随之而来,好好的宝贝女疙瘩,愣是给宠成了货真价实的疙瘩了,这事堆谁面前谁都膈应。
曾经出身不凡,万众娇宠的缪饶,不出几年,不说遗传父母的良好基因,大家闺秀,人美心善,怎么着也该出落的亭亭玉立,被说媒的踏破门槛吧。偏偏缪饶这姑娘不走寻常路,从小就有办法让人跌破眼镜,长大了更是变本加厉。
这姑娘,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前几年吧,府上要是来个人,她还能勉强在人前装个勤劳贤惠的样子。可那缪家能是门可罗雀的地儿吗?一来二往的,缪饶嫌累的很,连装都不装了,成天不是吃就是睡,几乎不大动弹,懒的能让人产生错觉。好像这不是一姑娘,而是某个正在冬眠的动物。
于是乎,缪饶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懒惰而出名的姑娘。
这都还不算什么,缪饶不仅懒,还懒的理所当然,懒出了个性和花样,整的她的“美名”远近闻名。以至于以缪饶的身家和外貌,愣是在缪家混到了二十岁,连家里的丫环都嫁出去了几波,却连半个向缪然求亲的雄性都没捞着。
缪家的懒惰老姑娘,凭借着一身真本事,也就顺理成章地挤掉缪夫人的老蚌怀珠,一帆风顺地跻身于河东县的第一大奇闻异事。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而缪饶的情况比年前猪壮了还要严重几分。
也不知道是从某一天起,缪氏夫妇终于发现了对缪饶的改造刻不容缓,且任重道远。夫妻发愤图强,把全家上下,包括看门的大黄狗都团结了起来,势必要以改造缪饶为毕生的事业。
也是那一天,困扰了夫妻二人多年的风湿疼痛,关节炎和胃病,皆在一夜之间痊愈。这大约就是所谓的目标和信念的力量吧。
可惜,缪家只想把这份事业当做兼职,奈何缪饶顽固不化,愣是将缪氏夫妇逼成了全职,真是难为了两把老骨头。
眼看着两把骨头逐渐骨质疏松,喝再多的骨头汤,哪怕是打豹子血,都没办法控制生命的流失,在日月星辰地轮转中走向了人生的尾声。老夫妻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改造缪饶这事不能徐徐渐进了,必须想办法立竿见影才行。
老夫妻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还要匀出一部分来,去思考怎么立竿见影,那点可怜的时间,就显得更加捉襟见肘了,急的老夫妻两个天天上火,不管是吃苦瓜,还是喝菊花茶,全都不管用。
这天,缪府一个扫地的大娘,也不知道都听说了什么,连作为她身份的标志的扫帚都抛在了一边,火急火燎地冲进跟老夫妻汇报情况。从此,大娘平步青云,一日之间,从洒扫跃上了厨娘助理的高位,可见她所汇报的内容尤其关键。
大娘所汇报的也不是多了不起的消息,无非就是家里养着个修仙失败的小姑子,劳心劳力还不讨好。修仙能是轻易成功的吗,河东县谁家没个把修仙失败的例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河东县的人。所以小姑子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大娘拥有很了不起的战略性眼光,能从中总结经验得失,看到长远的前途。
于是,大娘双眼放光,就好像看到了商机的商人,不惜以自己小姑子为例,绘声绘色地跟缪家夫妻阐述了修仙的坏处。比如,修仙这玩意儿不靠谱,每个月的份例太少,既不能养家,也不能发家。其次,每天累死累活也就能分到半碗饭,还美其名曰辟谷。再比如,她小姑子连续劳累一月有余,啥也没学会,打算放弃,偷懒睡了个觉,结果被罚了面壁思过,连半碗饭都省了。
她小姑子进山吃了半年的苦,居然这个时候被残忍地判定为资质不够,开除了山籍,配送还乡。这说这不是有意折腾人吗,除了比以前勤快些,手脚麻利些,力气大些,根本没半点变化,倒是成功瘦了十斤。
那什么人人乐道的修仙,长生不老之术,被人鼓吹的牛掰哄哄,白衣飘飘的道长之路,在大娘看来,都是幌子。所谓修仙,不过是个专业的减肥机构而已,只是严格的有点媲美军训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缪家老夫妻还在为缪饶懒经缠身困扰,大娘跑来这些有的没的干啥?这就是所谓的商机:严格的连多睡个觉都要克扣半碗饭的地方,还愁不能顺利改造缪饶这一身懒肉?
除了被改造之外,缪氏夫妇还成功获取了另外一条重要的信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仙,二般的人也不行,最多半年就会被遣送回原住址。既能顺利完成第一人生目标,教化了缪饶,又能免受一家人长年累月的分别之苦,何乐而不为?
大娘这么一说,爱子心切的缪氏夫妇能不动心?
可单单是热切的心情也不能解决问题,问题又来了。
说来这事也奇了,当今天下哪有不崇尚修仙的人,就是河东县这种犄角旮旯里,都能找出好几打过去修仙的从业人员。这么多的人,好几十张嘴,包括大娘的小姑子在内,偏偏就是问不出在哪里拜师,在哪里入门。
就算修仙这事对于改造懒人的可行性已经得到验证,一群小白,连个门门道都不知道,想送缪饶上门也不容易啊,总不能不顾及自家闺女的安危,随便地找个地方,盲目地塞过去了事吧。
所以,隔天,夫妻两个就避开缪饶,敲锣打鼓地搞起了全家总动员,上山下海地寻找修仙的神秘机构。缪府上下愣是折腾了数月,连个修仙界的毛都没找到,这还是意料之中,唯独没想到的,过去了多月,缪饶竟然连个风声都不知道。
那头忙的热火朝天,这头吧,缪饶就看着全家上下忙活,人家都懒得去了解具体情况,哪怕这事跟自己有关。这才是懒人界的扛把子!
这倒也说明了缪家老夫妻识人不清,连自己个儿的闺女都没整明白。他们也太高估她了,居然还晓得避开缪饶,也不知道避开的意义何在?
反正折腾数月,功夫花费不老少,人力物力后继乏力,这缪饶的军训还没捞着,缪府上下就先喝了一壶,问谁,谁都不止瘦了十斤。
也不知道就此成立一个减肥俱乐部,会不会比皇商的绸缎更吃香?
吃香也没用了,老夫妻两个眼瞅着七十多快八十的人了,还能照顾缪饶几天?就缪饶那懒惰的性子,只怕给她存个金山银山,她都懒得花,迟早活活饿死不可。再说了,这姑娘大了,又没有许个人家,他们夫妻一撒手去了,这宝疙瘩孤苦伶仃的,怎么能放心?
送去修仙就不一样了,一来改造成功,回来可以顺利继承家族产业,娶个老实厚道的人守一辈子也不错。二来嘛,就算他们夫妻早早走了,道家里的师父们看着缪饶可怜的身世,还不得慈悲为怀,悉心照料?
夫妻二人越想越觉得修仙这事势在必得,只赚不亏,打足了鸡血等各种血,只求在撒手之前,给缪饶谋出一个出路。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好吧,抱歉了各位,根据约定的仙生漫漫上线时间晚了半个月,抱歉了。
第一章另类思想家
“小姐,小姐啊!大事不好了!”小丫环曾经清脆的嗓音,此时却变的格外尖锐刺耳,猝不及防地由远及近传来,扰了某人清梦,那感觉,跟钝刀子割肉的滋味差不了多少。
“大惊小怪什么?”缪饶有气无力地说道。她说完又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从躺椅上翻了一个身,找到一个舒坦的睡姿继续梦会周公,大有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她睡觉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缪饶能吃能睡,不知愁滋味,简直就是小丫头的偶像,自然也就有样学样。今天再看,总觉得青天白日,大好时光的睡觉,纯粹等于是搭火箭找死的节奏,分分秒秒啊。好好一姑娘,学啥不好,干嘛血刃睡觉呢?
小丫头抬头挺胸立正,拿出丫环的样子报告道:“小姐,咱们老爷当真把仙人请来了。你……不去看看?”
“哼!仙人?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未必脸上还能长出一朵花来?脸上都长不出花来的仙人,我都懒得去看。”缪饶那高高在上又懒洋洋的口气,对于只听过没见过,又传得神乎其神的仙人,摆明是不相信造物主当真会留下一个叫做“仙人”的产品。
缪饶的懒几乎享誉天下,谁人不知?她的不相信看在小丫环眼中,无非是懒得动而已,什么花不花的,小丫环嗤之以鼻。
小丫头好心提醒道:“这个仙人我是见过的,非同寻常,说不出哪里高人一等,反正一眼望不到底就对了。府里可是人人都在说,说老爷这就要把小姐你送去拜师学艺。就等吉日一到,把你洗吧洗吧去了霉气,扔进去改造呢。修道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儿,进去之后少不得被拔掉一层皮,小姐你这个懒,肯定得吃苦头,你就不担心吗?”
夹杂着幸灾乐祸与看好戏的语气,听的缪饶头皮发麻。缪饶就想不通了,她再三强调自己是个思想家,怎么人人还是要说她懒呢?思想家,顾名思义,聪明人嘛,谁见过聪明人动手不动脑的?她动脑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动手?
如此便利又直接的解决方式,除了聪明可以解释之外,一个懒字放在这里就不显得突兀吗?
罢了,思想家从来都是孤独的,思想家高处不胜寒的聪慧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更何况是一个丫环。作为一个丫环的主子,更是有权利有资格对她进行深度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