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少雨,入夏渐热,天都亮得早了些。
赵石挑着扁担,脚步走得飞快,两边桶中装着水,浮起的水瓢时不时的晃荡几下,撞在那木桶上,发出了闷闷地声音。
他走过一个田坎儿,便又会回头看,“幺儿,走快些,待日头大了,就热了。”
被唤作幺儿的童子睡眼惺忪,“阿爹!咱们为何不修水渠,架水车?听表弟说,有了那个,便不用挑水了。”
赵石摇了摇头,他有个妹妹远嫁去了蜀中,前两年路上好走一些的时候,回来过一次,带着七岁的儿子豆儿。那豆儿是个惯会吹牛的,说得那蜀中的蚂蚁都乖觉些。
“如今不太平,哪有人管这些……”
赵石见儿子借口诸多,火上心头,庄稼汉一年的出息,全在地里了,若是小时候便想着偷懒,那日后可是连媳妇儿都娶不着的。
他正欲要催促,却是听得不远处的官道上,车马声响起。
赵石脸色一白,将那水桶往地上一撂,抓起扁担,便快步的冲到了小童跟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强压在地,二人趴在了那田间,半分也不敢动弹。
如今世道不好,三天两头的打仗。
碰到军纪严明的,顶多是来村子里收刮些粮食,如今旧粮耗尽,新粮尚未出,便是刮缸底也刮不着几粒粟,少不了听几声抱怨;
若是碰着那狠心的军爷,可就不妙了。他们抓丁也就罢了,过境之处,犹如蝗虫,恨不得连人都拔下一张皮来。
他隔壁住着的那个小江,便是从前那沈青安大军过境时,无故被捅死的。那孩子同他家幺儿差不多,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赵石心中暗暗叫苦,他光想着地里的收成,却是没有料到这会儿,竟是有大军过境。
他将幺儿的脸按在了泥地上,自己个悄悄地探起头来瞧,好在这田坎两边的庄稼已经长起来了,能将父子二人遮挡个严实。
透过那一片翠绿,赵石一眼便瞧见那官道之上,缓缓行来的一队人马。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她手中拿着一杆长枪,一瞧便是那凶悍女罗刹,赵石不敢直视她的脸,忙朝着她身后看去。
长长的车队看不到劲头,每一个车马上头,都放着整整齐齐的黑色箱笼。那箱笼颇为吃重,每一辆车都有两匹壮硕的骏马来拉。
赵石瞧着,心中艳羡不已。
家中田地便在官道周遭,他曾经见过,全国各地的诸侯,在天子生辰之时,用车马拉了生辰纲入京。金银太重,车轱辘压得地面一道一道的。
那马儿那般吃力,也不知道车马之中,究竟装着多少宝贝。
这乱世,新富了一拨人,又新穷了一拨人,倒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永远都是一贫如洗,吃了上顿忧心下顿。
赵石想着,刚要埋头等那车队过境,却是陡然之间瞳孔一缩,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田地之中,有光亮一闪,恰好晃着了他的眼睛。
他知晓,那里有伏兵,有持刀的贼人藏在官道两侧,怕不是要等着抢那车队中的宝物。
赵石大骇,他慌忙低下头去,捂住了童子的嘴,心中忍不住苦苦哀求起来,只求家中的婆娘还有闺女,没那么勤快,在家中朝食做得慢些,晚点再到这黄泉路上来。
段怡骑在马背上,她啃了一口手中的白面馒头,“这馒头可比玄应军的铁馍馍好吃多了,里头还夹了牛肉!崔子更这肉卤得好,倒是不输老牛!”
那边的苏筠,恶狠狠的咬了一口,神采飞扬的嚷嚷出声,“我从前还骂段三你那死**亲,忒不是个人。倒是没有想着,他临死之前,倒是做了一回善人!”
他说着,回过头去,看着那车队,傻呵呵的笑了起来,“段三段三,有了这个,咱们日后,顿顿都能吃这么香的卤牛肉!下回再碰头,馋死那姓崔的!”
段怡一听,忙四下里看了看,对着苏筠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你浑说什么,不过是郑将军举家搬迁,随着咱们一并去襄阳罢了。”
苏筠涨红了脸,朝着郑铎抱怨道,“主公就是谨慎,咱们连天下都打得,还有那不长眼的毛贼,敢来不成?”
“咱们连京都都顺利出了,等过了蓝田关,那便是我山南地界。这条路上咱们就是横着走,怕什么?郑将军你说是不是?”
郑铎脸上一慌,没有人告诉他,跟了新主公,还要兼职当戏子啊!
他只会写不会演怎么办?
郑铎想着,羡慕的看向了一旁的韦猛,还是这厮有先见之明,不管啥时候,他演的都是没有台词的棺材板板!
郑铎慌乱不已,心中对着那贼人痛骂了万句,你们是什么种的缩头乌龟!怎么还不出来呢!再不出来,咱们就要走了!
他正僵硬着,就听到路边草地祟祟作响,郑铎把心一横,朝着那路边喝去,“谁!谁在哪里!”
藏在田坎上的赵石,死死的按住了自己的儿子,闭上了眼睛,耳朵竖得尖尖的。
果不其然,郑铎的话音一落,那官道两旁藏在的歹人,猛的一跃而起,朝着那车队冲了过去。
郑铎大惊,忙嚷嚷出声,“有匪!保护主公!保护车上的东西,一个都不能丢!”
郑铎激动的喊完,却未听见身后有半点紧张声,他扭头一看,瞬间讪讪起来。
只见段怡,苏筠还有那群段家军们,一个个的面露精光,像是瞧见有兔子撞了树,公鸡跳了喝的猎人,就差嘴巴没有咧到耳根子上去。
那厢段怡啧啧了几声,“哟!好久不见啊!怎地不皇子不做,改做地龙了!唉,要不说我爹不靠谱呢,教你啥不好,教你驴打滚儿!”
“怎地,上回骗我河山印不成,心中愧疚,这会儿想着给姑奶奶表演一个逗乐子想求原谅么?”
段怡说着,朝着那群黑衣人中领头的那个摆了摆手,“姑奶奶大发慈悲原谅你了,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那领头的黑衣人,眼中简直可以冒出火来,他手握长剑,朝着段怡怒道,“段三娘子未免太过托大,如今你人少我人多,何必如此虚张声势?”
“那河山印还有这些箱笼,都是我陈家之物,你夺人家产,还有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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