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帷幕后的鲜卑天子不怒自威,那道英挺单薄的男子身形,在半透纱帘里头若隐若现。
紧跟着,他音色阴郁道:
“尔等,且去告谕对面的兰陵王,朕与女君有要事相商,休得搅扰!即刻——退下!”
既然天子下了死命令,几个府兵再不敢逗留,忙齐刷刷道“喏”!
随着蹲跪在地的几个府兵依次下了马车,待车厢空旷下来,元无忧才发现里头挺宽敞。
对面的鲜卑天子缓缓拿一只手撩开纱帘,亮出他被玉面遮罩下,只露出的那双薄情眼。
既然危机解除。
元无忧这才收回腕刀归鞘,因身穿的甲胄太沉重,马车里又站不起来,她索性席地而坐,揉着自己被麻绳勒疼的手腕,没好气道,
“说吧,又想问我什么。”
宇文怀璧伸出瓷白双手,缓缓推开两侧纱帘,露出整张被玉面遮罩的脸,随即道:
“宇文孝伯的二弟宇文符翎,也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万郁无虞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党项可汗,在侵略大周疆土!此事,你可知晓?”
“知不知晓也不关我事,我这个华胥国主早就被你们架空了,这时候又来问罪我,管束不好部下了吗?”
元无忧语气漫不经心的,眼神却时不时斜睨着纱帘后头的男子。
鲜卑男子那双灰蓝凤眸微眯,眼神阴鸷。
“朕原本还想带你回长安赴任的,如今看来要暂缓了,你连自家之事都处理不好。”
闻言,坐在地上的甲胄姑娘骤然抬眼,琥珀凤眸锐利地剜瞪着他。
“暴露本性了是吧?嗤…你们都是利用我罢了,这三年我和华胥,到底遭受了你们多少欺压和折磨,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说着,她缓缓起身,试图蹲起来,眼神倨傲,
“但我可不是软柿子,我们华胥出来的人更不是。我从未期望过回风陵,便没有失望,你也看到了,我到哪儿都能战功卓越,没有周国给的仨瓜俩枣,我会更权势滔天。”
见她把话说绝,宇文怀璧下意识抬起袖子想阻拦,还是克制住了,只急声道:
“等等!其实此次与你见面,是为玉玺一事。”
元无忧蹙眉,“又不在我这里。”
“你知道的,即便所有人都希望元暝见顶替风陵王之位,朕也只认你一个风陵王。但多亏前些天,李暝见当众抢夺玉玺,虽又被齐国抢走了,但也让众人知道了他的狼子野心。”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内应,从齐国手里把玉玺抢回来给你?”
“齐国手里的玉玺是假的。”
端坐在纱帘后头的鲜卑天子说这话时,语气笃定。
元无忧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的?莫非李暝见暴露了?
“你怎敢断定?齐国皇帝跟你说的啊?”
“朕昨夜受邀去博望城和谈,其实就为当面验证这事。”
说着,宇文怀璧眼神阴鸷狠戾地看向她。
“而李暝见手里,也确实没有玉玺,故而朕的谋臣都怀疑……萧家人是在借刀杀人,浑水摸鱼,趁机卷走玉玺回了南朝。”
元无忧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她的疑惑也都说通了,只是可悲的是,她没成想近日这些齐国大事,高家兄弟都会瞒着她。
反倒要靠与其敌对的宇文怀璧,来告诉她这些齐国的情报。
随后,宇文怀璧忽然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两枚金戒指,说是从棘阳女水匪手里缴获的。
还说当初在木兰城时,曾见过系舟世子手上戴过这两枚戒指,他便怀疑南朝这帮人互有勾结。
而他找来元无忧,也是想通过她在齐国的关系,去调查兰陵萧氏是否与南陈勾结,在周齐两国之间左右逢源,却又骗了两方呢。
到此,周军围城之困不解自破。
元无忧接到命令后,自觉刻不容缓,一回齐营就派人,撒出去找渔农公和那系舟世子。
奈何问了一圈,愣是从木兰城事变以后,就没人见过这二位。
倒是祖珽动用关系飞鸽捎信,直到正午才传来消息,说是那舅甥二人已经在兰陵郡祭祖了,还送出了一枚红宝石戒指,说这才是萧卿之手上的戒指,极力澄清没参与此事。
而这时的元无忧,已经带着贝尔两口子、和兰陵王借给她的私兵,护送保护元太姥骸骨的老将母女,南下往木兰城去了。
只剩高长恭留守在博望城。
高延宗也没闲着,不仅带了亲兵陪她下江南,又按元无忧的回忆,派人快马加鞭去南司州四城,打听当初管萧桐言叫姑姑的,那位南梁末代太子。
元无忧本不想劳烦他,但高延宗嬉笑说,自己在齐营就是个闲人,打仗用不着他,所幸他的心上人身边,还有他几分地方。
但今非昔比,如今高延宗怀了她的孩子。
于公,元无忧不会再让他参与自己那些,饱受争议的行动。于私,她也不想让孕夫陪她驿马奔波,刀尖舔血。
等元无忧快到与新野隔县相望、却被党项所占的湖阳时,各方面撒出去打探消息的小飞鸽,陆陆续续找到她了。
还传来了消息,说是那南梁末代太子前几天途径荆襄之地,不知是不是投奔后梁去了。
元无忧对玉玺并不上心,她只想尽快赶到木兰城。她一路上贴着被党项侵占的城池边界而行,才得知白兰党项这些天不住脚的开疆扩土,声势浩大。
最初党项白兰只说是借道襄阳,此时却翻脸不认人,已经把襄阳中部和南部打穿了,将荆襄之地拦腰折断,撕裂开来分成了几块,连襄阳太守都被困在新野,无法折返。
元无忧一听更着急了,万郁无虞到底想干什么啊?
她就想先到湖阳抓个羌兵舌头,问出党项可汗今在别处。
因着云开雾散,晌午的日头晒的人头昏脑胀,纵马的女国主一时胸闷激动、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还是跟在她马屁股后的贝尔,催马过来一把扶住她。紧跟着背骸骨的老将军也围过来,力劝她下来休息,别急于赶路了。
尤其那个被母亲捆在前襟的小女娃,还懂事地掏出了路上采的野菝括,碾碎了敷在她额头和太阳穴上,给她醒神。
见国主情急之下大动肝火,一行人赶忙把她扶下马,就地歇息,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