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仓皇而逃的突厥人,张士贵双目赤红,狠狠拍了下城头,“李药师,李药师!”
李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平心而论,无论是张士贵还是薛万彻,乃至李善,都对李靖未发兵来援有着恨意,但也同时能够理解……初来乍到遇上大战,自然要稳守雁门关为重。
所以,除了薛万彻发了几句牢骚之外,李善和张士贵都从来没有提及李靖……直到此刻。
在冷兵器时代,影响一支军队的战斗力的因素有很多,武器、马匹、后勤粮草等等,但看不见的士气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突厥人在狂攻八日之后终于破城,但却迎来了当头一棒,惨烈的瓮城一战完全击垮了突厥人的士气,这种影响力不会仅仅局限在攻城士卒中,必然会在城外大军中蔓延开来。
如果李靖能够率骑兵赶到,很有可能取得一场大捷,再不济也能驱逐突厥,彻底解顾集镇之围。
当然了,张士贵如此忿恨,也是有其他原因的。
因为,守不下去了。
顾集镇寨堡原留守兵力加上李善、薛万彻所携,原本共计不到三千人,如今伤亡已有三分之二,全手全脚还能上阵的只有八百多人了。
粮草倒是不急,虽然昨日已经断粮,但战马还能啃食草料豆饼,士卒们能吃煮熟的大块马肉,因为随李善抵达顾集镇的亲卫都是骑兵,斩杀战马至今,寨堡内还有几百匹战马。
问题的关键是守不住了。
毕竟筹建的时日不长,寨堡本来就小,如今让出了瓮城,内城虽然有城门,还有更高的城墙,但李善毕竟不是土木工程出身,设计上有不小的缺陷,张士贵在这方面也不擅长。
外城墙和内城墙是相连的,内城墙厚度不足,城门也没有外城门那么坚固,如果突厥再以蚁附登城的方式攻城……那就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这也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关头,张士贵才使用瓮城的原因。
“马尸约莫百具,还有百余皮战马。”朱玮疲惫的登上城头,“都杀了?”
“马尸切块煮熟,战马暂时不动。”李善漠然道:“武安兄,突厥今日……”
“今日不会再攻。”张士贵抬头看了眼日头,迟疑道:“只是不知道明日……”
如今,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今日瓮城一战,突厥败北,让颉利可汗放弃继续攻城……他们自己知道守不住了,但颉利可汗未必知晓。
城外七八里处,满头大汗的结社率还惊魂未定,“那厮果然有后手!”
突利可汗脸颊上横肉挑动,啧啧道:“听闻李怀仁最擅死里求活……”
下定决心和李善义结金兰,突利可汗怎么可能不去打探这位兄弟的履历,从当年历亭一战开始,之后的坚守邯郸、魏县大捷,再到去年雪夜袭营,逼降苑君璋,李善最擅在不可能的局势中妙手求活,反败为胜。
“还要继续攻城?”
面对结社率的发问,突利可汗摇摇头,“族人均已丧胆。”
此次攻入城内的大都是阿史那部落,这等死伤从兵力上来看算不上惨重,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极为沉重,那位叔叔再让族人去送死……只怕下面都要造反了。
顿了顿,突利可汗低声道:“不管那边,明日撤兵。”
“撤兵?”
“嗯。”突利可汗嗤笑一声,“十数万大军围攻小小寨堡,八日不克,他还能怪得到我们头上?”
“更何况,今日斥候来报,铁勒诸部早在两日前就西撤,只留数千骑兵于南侧二十里外盯着马邑。”
突利可汗踌躇满志,此次攻雁门关不克,五千王帐兵几乎全军覆没在河东,再猛攻小小顾集镇八日不克,兵力折损,族人怨愤,就连一点好处都没捞到的铁勒等部落也不满。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外联诸部,内抚族内子弟,联手李唐,突利可汗有把握在不长的时间内……至少能与颉利可汗并肩。
这边的突利可汗满腔豪情,那边的颉利可汗被气得都要吐血了。
这位满脸横肉的大汗猛烈咳嗽,脸色发青,“还有城门、城墙?”
整整八日,狂冲猛攻,无数勇士用血肉攻下的只是第一座城门,第一道城墙?
寨堡就这么点大,舍弃了一部分,只会让唐军的兵力密集度更高……难道让麾下士卒再去攻第二座城门,攀爬第二道城墙?
那谁知道有没有第三座城门,有没有第三道城墙?
唐军无所谓,他们耗得起,但粮草已近枯竭的自己麾下数万大军耗得起吗?
那边拥兵数万,心怀异志的侄儿肯陪着自己继续吗?
铁勒诸部已然大部转道向西遁去,霫族、奚族、拔野古、仆骨、同罗、回纥各部都有北返之意,难道自己还要执意继续攻打顾集镇吗?
颉利可汗咬牙切齿,他不甘心,不甘心!
不说这座寨堡像颗钉子一般扎在朔州、云州边界不远处,仅仅是儿子两次被生擒活捉,自己小腿折断,这样的羞辱……不说对心理层面的打击,对颉利可汗本身的权威也会带来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
想到这,颉利可汗不由得深恨郭子恒,若不是这厮来报,自己早就北返五原郡,何至于进退维谷……若不是头颅悬于城头,颉利可汗都有心将之五马分尸。
但视线之内,颉利可汗看见阿史那·社尔面色惨白,身后几十个阿史那一族子弟失魂落魄。
显然,瓮城之内的一切,让这些子弟均已丧胆,士气完全崩溃。
再想让部落族人蚁附登城,再去撞击城门,不说其他的,光是士气都维系不住,弹压都弹压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南侧的斥候、游骑高速驰来,引得突利可汗、颉利可汗脸上一变。
八日来,大小两位可汗一直遣派斥候盯着雁门关那边,如此惶然,必然生乱。
“雁门关出兵了?”
“雁门关出兵了?!”
不同的地点,叔侄俩问出同样的话,
突利可汗漠然的转头看去,视线遥遥与颉利可汗撞了撞,两人都心里有数,不能再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