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后的战场一片狼藉,放眼望去,尽是尸体,但无论是小丘上的将校还是穿梭往来的士卒,无不是神情振奋,在他们看来,这是丰收的果实。
如此功勋,朝中必有封赏。
参与此战的大将中,薛万彻、薛万均兄弟早年爵封郡公,张士贵爵封新野县公,刘世让爵封宜阳县公,想必回朝必能加爵。
此外如苏定方、张宝相、李楷等人也应该能授爵……下面的士卒将校也各有封赏,如何不是丰收的果实。
小丘上,虽然人人带伤,但却欢声笑语,唯独李善一人显得有点落落寡欢。
薛万彻一边裹着小腿上的伤口,一边大咧咧的开口,“殿下勿急,今日雪恨,他日必能斩颉利头颅……再说了,突利可汗也不会放过他们!”
李善勉强笑了笑,如果今日非要斩颉利首级,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但不得不考虑到自身的伤亡……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突利可汗那么轻而易举的一统突厥。
四千多唐骑出雁门关,后马邑守军刘世让率两千骑兵汇合,共计约莫六千多骑兵,三日大战,折损了大概七八百的骑兵,大部分都是在顾集镇外阵亡的,之后数战,突厥已然丧胆,追击中唐军伤亡并不大。
但斩获就多了,仅仅是苍头河一战,不计算已经快将河水截断的尸首,光是割下的首级就有两千多,而且还有一千多的俘虏,李善预计,再加上之前顾集镇一战,以及一路北上追击的数战,突厥至少葬送了万余兵力。
通过突利可汗那边的信息渠道,颉利可汗的绝对嫡系兵力也就十万左右而已,勐攻雁门关多日,崞县一战近乎被全歼的五千王帐兵,再加上唐军一路北上追击……颉利可汗能带回五原郡的兵力不会超过三万。
这厮大败之后,还能与突利可汗抗衡吗
李善有着深深的担忧,如果弄到最后,突利可汗反败为胜,会不会是下一次处罗可汗或始毕可汗
这两位要比颉利可汗狠的多,手段也高明得多,早在武德二年,处罗可汗就决意大举南下,命莫贺咄侵灵州,泥步设与梁师都攻延州,自领大军攻并州,再令突利可汗南下攻河北,窦建德由滏口进兵入河东,准备多路合击,一举覆灭李唐。
还好这位雄心壮志的大汗还没来得及出兵,就暴毙而亡,李唐才能从容出兵中原,奠定一统天下的根基。
“郎君!”
李善转头看去,王君昊牵着一匹神骏非凡的棕色战马而来,光是马背都齐人脖子高,鬃毛飞扬,摇头晃脑,时不时打个响鼻。
苏定方摁着马背用了用力,赞道:“好马!”
“曲六郎挑的。”王君昊朝后面努努嘴,“自云中县迁居至代县。”
曲六郎上前行礼,“拜见郎君。”
和张仲坚一样,又一个准备投入门下的……李善笑着挽起曲六郎,“听德谋兄提及,义气豪迈,兼有武勇。”
这方面苏定方已经和李善商讨过了,此次坚守顾集镇八日,亲卫死伤惨重,只怕日月潭家家挂白,苏定方嘱咐王君昊从代州挑选青壮,重建亲卫队,第一个来投的是张仲坚,其次就是这位曲六郎。
“仅这一战,收拢战马近四千匹。”王君昊笑着说:“四千匹战马精挑细选,曲六郎最后才选中这一匹,耐力敏捷均是上选,而且性情温驯。”
一旁的薛万均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一路北上,收拢战马怕逾万匹了吧”
“应该有了。”张仲坚如今还任朔州兵曹参军,战后就是他负责收拢战马,“待得回程,一并带回。”
薛万均自身的坐骑也算不凡,但想了想还是准备挑几匹良驹……虽然如今因为霞市马引,导致大量马匹流入关中,但这种肆意挑选的机会还是很难得的。
事实上,几乎所有唐军士卒在北上追击途中都换过坐骑……甚至在追击途中,大量唐军都是骑一匹,牵一匹。
李善环顾四周,走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张士贵,“武安兄,此番……”
刚刚开口,张士贵就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无需多言,但凭本心而已。”
如果说李善是在援军赶到之后,在听见唐俭这个名字之后,才彻底明白李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而张士贵很早就准确判断出李靖的意图了。
顾集镇是一个诱饵,虽然不是李靖主动丢出去的,但却是李靖不肯拉上岸,想乘机钓上一条大鱼的。
李善大恨,难道张士贵就会不恨
不提其他的,张士贵身为主将,最后几日亲卫尽皆洒开为基层小校,基本上全都战死在城头,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虢州张氏族人,甚至其中还有张士贵的嫡亲侄儿。
李善用力握住张士贵的手,轻声道:“既然义结金兰,自不必多言,当望此生携手。”
张士贵心中一凛,这句话似乎另有深意,自己是秦王心腹,而面前的年轻郡王却持身中正,并没有在东宫、秦王府中做出过选择。
张士贵迟疑要不要追问两句,或者试探一下薛万彻那边有没有类似的……这时候,一匹战马由南而来,斥候跳下马,疾步走到李善身边,低声道:“永康县公到了。”
李善脸色转冷,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南侧,数百战马正在疾驰而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知何时,第一个是刘世让,这老头儿悄然移步,走到了李善身后,跟上的是苏定方、张仲坚、张士贵、薛万彻。
犹豫片刻后,薛万均和张宝相也站了过去,前者是因为兄弟,而后者连声苦笑,他是并州将官,按道理来说没必要做出选择,但他不归属李靖管辖,又曾经随李善取得雁门大捷。
最苦的是李楷,看着好友那如寒冰一般的面庞,想了又想,索性打马而去,上前迎接。
当李靖趋马到了近处,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那位久闻大名,让自己屡屡受挫的青年郡王双手负后而立,眼中透出一股寒芒,所有的将校无不俯首立于其身后。
这是最为干脆利索,最为直接的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