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信心里觉得极为古怪和不协调。
双十之龄的未来女婿靠在床头,神色淡漠,显然早有定计,而年过半百的表兄眉头紧锁,眼神闪烁,显然有些心乱。
自从前年入京以来,崔信已经一次次重新认识这位青年,但时至今日,还是有些许迷茫……遍观史书,如许人物实在少见。
不同于李靖,崔信对适才李善的心伤颇有同感,甚至觉得对方这样的性情……对女儿日后来说,实在是件好事。
李善似乎有些疲惫,让李昭德端了杯水来抿了几口,才继续道:此次掳回战马近万匹,留给你四千匹,马邑那边尚需补之,并州道宗兄来信,索要良驹……
阿史那·社尔攻入忻州,曾经设伏大败并州三千骑兵,之后张宝相又率千五精骑北上,听闻此次李善掳回近万战马,自然是要来敲一笔的。
其余战马都要送回关内。李善看了眼李楷,永康县公理应知晓,马引必然要收归朝中,不可能任由代州主持。
李靖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不过接下来很长时间内,如果没有意外,代州倒是不缺战马,但马引是和存粮联系在一起的。
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李善接着说:其实以通商购置良驹的买卖不会断绝,德谋兄是知晓的,换取良驹主要还是靠玉壶春。
酒坊就留给德谋兄,如若需要存粮,也可以良驹径直换粮,再加上明后年张公瑾屯田也应该有所成效,代州粮草理应无虞。
李靖松了口气,相关的关节他早就通过李楷打探清楚了,但霞市不是个正规的交易场所,如果李善将酒坊收回去也无可厚非。
此次顾集镇一战,突利可汗先是顿足未有大力攻城,之后又引兵北走,坐看颉利可汗大败。李善叹了口气,如今德谋兄自然猜到了……
李楷笑道:想必数月前西河郡公巡视代地,实则是与突利可汗签订盟约?
不错,约定同盟,此次突厥南下之前,突利可汗来信,开战约莫是在五月二十日之后,但颉利可汗以其子欲谷设之死提前起兵,突利可汗也被裹挟南下。李善鼻子哼了声,但无论如何,是他先毁诺来攻。
签订盟约时,双方以战马、耕牛与粮食、盐互通有无,共抗颉利,但如今形式大变……
颉利可汗大败而归,麾下最精锐的王帐兵折损颇重,数十阿史那一族重奖或被阵斩或被生擒……
李靖听得聚精会神,突然发问道:突利可汗可有信来?
嗯。李善点点头,但一封信无足轻重,某已然回信,让其遣派使者前来,到时候还请足下一同相见。
顿了顿,李善叹道:颉利可汗执掌突厥汗国数载,待外族苛刻,却重用外族首领,内外皆有不满,又有突利可汗意欲争权……
此次先有奚族等部落攻打雁门关、顾集镇受创极重,后有铁勒诸部西遁……
李靖自然听得懂李善的话,逃回五原郡的颉利可汗还能不能恢复权威是很难说的事,草原上的势力布局很可能会发生变化。
以邯郸王所见,突利可汗何等人物?
或有雄心壮志,但并无其父始毕可汗之能。李善点评道:但此人能与颉利可汗抗衡多年,一度被驱逐后复起,可见心志坚毅,非寻常人物。
李靖情不自禁的微微探出舌尖,之后一两年内,未必会有大战,但在积蓄粮草,训练兵马的同时,如何挑动突厥内乱将是重中之重。
当用间密探,查探内情,或可扶持颉利?
面对李靖的询问,李善哼了声,此事自然是由足下决断,何能与某商议?
李靖长叹一声,之前自己几乎被逼入绝境,人家最终选择了让步……不,不仅仅是让步,几乎将一手打造的代州完完整整的交到了自己手中。
从代州军的指挥权到各个衙门的官员背景,从开拓的商路到与突厥关键人物的联系渠道,甚至很早就开始了屯田,开始了迁居人口……
足感盛情。李靖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吧,开条件吧!
李善神色淡淡,张武安、薛万彻与孤共守顾集镇,心怀不忿,但毕竟是秦王、太子爱将,还请足下不要责罚。
李靖咽了口唾沫,你这是在说废话好不好?!
不说全军上下皆知你和张士贵、薛万彻义结金兰,你自个儿也说了,那两位背后都是有撑腰的……就算当日张士贵煽动骑兵,就算后来薛万彻当面叱喝,我哪里敢把他们怎么样?!
宜阳县公刘世让驻守朔州,此人曾斩杀郁射设,又合力在雁门大捷中击败欲谷设,一旦突厥来攻,其必坚守马邑,不至降敌,只是刘公老而弥坚,性情刚烈,或有不恭,还请足下勿弃。
李靖脸色更是难看,自己坐视突厥攻打顾集镇一事……就是绕不过去了是吧?
临济县公阚棱随足下率江淮精卒北上,还请善待之。
李靖忍气吞声一一应下,这些压根都算不上交易的条件,即使对方不开口,自己也会这么做。
李靖还在等着,一旁的崔信终于有开口的机会了。
药师兄,以你观之,临清县公何许人物?
李靖略一沉思,骁悍多力,精于兵法,术略有奇,搏战有勇,诚为名将之姿。
崔信笑道:记得药王兄幼女尚未定亲?
李靖、李楷、李昭德都呆了呆,崔信说的是李靖的兄长,前隋病逝的李端李药王,其幼女如今在雍州三原,由这一房最小的弟弟李正明夫妇抚养,今年十四岁,尚未定亲。
李端病逝后,丹阳房以李靖为长,自然是能做主的。
李靖迟疑了下才说:此事尚要与三弟、四弟、五弟商议。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李善、崔信都看得出来,李靖是有许亲的意思的,也是,苏定方此番大战有功,爵封临清县公,回朝必然晋职,除了出身稍差之外,实在是结亲的好对象。
其实李善对此事不太在乎,只是苏定方也二十七岁了,实在拖不起……苏母已经催婚催了很多次,李善索性搂草打兔子。
在李楷的搀扶下,李善躺在床上,轻声道:其他的事……以待来日吧。
在场的人都听得懂这句话,代州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并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