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洛仁是昂着头的,并不是因为他自诩勇武,也不是想展示不畏死的气概,他也知道斩首对自己都是宽恕,他只是想抬头仔细的看着那位端坐在马背上青年。
从根本上来说,梁国即使有突厥为后盾,也难与大唐一争长短,但从战事走向来看,半年之内,梁军几度大破唐军,几有在关内西北扎根的迹象。
半年内多少场战事,若说其中关键几场,不过是天台山、泾州、固原三战,而这三战都是面前这个青年郡王一手定夺,可以说梁国的命运就是毁在此人手中。
这样的仇恨,在下九泉之前,梁洛仁如何能不细细打量,牢牢记住这张脸?
不过李善可没有打量梁洛仁的心思,只笑着对张士贵说:“多谢武安兄了,此次回京还能带上此僚。”
“李怀仁,李怀仁……”
李善像是没听见似的,“泾州、原州两战,得士卒奋勇,更得诸位用命,方有今日,待得收复灵州、会州后,朝中必有封赏,此番孤先行回京,还望诸位再建新功。”
众将齐齐行礼,在这三四个月内,李善做到了他所承诺的一切,不以派系而有别,功过分明,甚至做到了众人想不到的地步,两场战事的胜利都是以李善本人为发起点的,众将如何不心悦诚服。
“李怀仁!”梁洛仁在地上挣扎起来,似乎那位邯郸王对自己的蔑视比砍头更让他难以接受。
李善眉头一皱,王君昊还没来得及动手,刘黑儿已经跳下马背,一只大脚勐地踹在了梁洛仁的脸上,登时血花四溅,满是血污的脸庞,嘴角还有两颗牙齿。
两个亲卫像拖死狗一般将梁洛仁拖走,估计等待这位的很可能是腰斩……这种刑罚比千刀万剐好不了太多,因为被拦腰砍断,一时半会儿人死不了,极为凄惨。
李善瞄了眼被士卒押送的梁军将校,指了指面色灰败的老者,“当日言土鸡瓦狗,可是虚言?”
那老者就是几个月前数次以使者身份去唐军营地的陆季览,梁师都麾下重臣,听了这话只能低下头,谁能想得到在除夕那般风雪中,这位邯郸王亲破萧关,一举扭转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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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你回去。”李善笑道:“梁师都若自缚出降,只一刀枭首,不连累家族,若是部将献上头颅,当能封爵。”
“殿下用计,神鬼莫测。”陆季览长叹道:“萧关一失,上下无不破胆,灵州、会州各地梁军只怕也相彷,殿下无需如此了。”
李善却正色道:“即使只是一个士卒,若后续战事能因此不死,世间少死一个儿子,少死一个丈夫,也少死一个父亲。”
陆季览怔了怔,看着李善的神色,突然拜倒在地。
“看来你是知晓为何了。”李善笑着说:“稍后有书信予你,若能劝降一二,必有恩赦。”
如今梁军必然军心不稳,李善对苏定方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但能少死些人总是好事,劝降其实是有必要的,不过梁军随突厥攻入关内道,杀戮甚重,绝大部分的梁将都下场堪忧,身为梁师都心腹的陆季览倒是个好人选。看书喇
唐军正在陆续入城,李善也没进去,准备稍后就启程回长安,这一次他带走的人不多,张仲坚、侯洪涛、何方都是在职的将官,自然要留在军中,他们也是苏定方执掌大军的重要帮手。
所以李善只挑选了王君昊与刘黑儿,带着两百亲卫,另外准备路过百泉县的时候将张文灌带回去,他已经接到了母亲的来信,三月份就要成亲,张文瓘是选定的傧相,就是不知道李昭德要不要跟着回去。
如今长安的局势相对来说比较稳定,郭孝恪那份奏折也没闹出太大的风波,李善在心里琢磨,此次回京,李渊会如何安置自己?
出征之前,自己出任司农寺卿,同时与苏定方一同节制北衙禁军,执掌宫禁,但这次回去,只怕是没希望了……裴世矩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
自己将北衙禁军的节制权交到柴绍手中,这是东宫或者说裴世矩可以容忍的,因为他们知道平阳公主夫妇即使有倾向秦王的可能,也不会有明确的立场,总的来说还是选择中立。
但如果自己回京再将节制权从柴绍手中接回来,一方面这就代表了平阳公主夫妇实际上已经选择立场了,至少裴世矩是心里有数的,而这正是李善不想看到的,他并不希望平阳公主被卷进去。
另一方面这也是裴世矩绝对难以容忍的,一旦如此,很可能会成为事变的导火索……凌敬已经来信,隐晦提及,只怕李世民也不希望太过冒进。
在天台山一战之后,李世民的心思那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位秦王希望,也很有希望取代李建成入主东宫……李善更知道这厮的心理状态,如果不是追求完美,李二原始空中也不会到最后时刻才完了一场兵变。
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希望能保持平稳。
不过,李善对此不太看好,从权谋角度来说,裴世矩比才二十多岁的李世民和自己都强得多,说不准就能找到什么机会。
每每想到这儿,李善就有破口大骂梁师都的冲动,若不是这厮,自己也不会自请出征,那自己和苏定方牢牢控制住北衙禁军,再找个机会将常何调走,控制住玄武门,那基本就处于不败之地了。
那边刘黑儿、王君昊已经准备好了,李善下令启程,临行前召来即将北上萧关的新任灵州总管郭孝恪。,以及新任陇州总管杨则。
“如今萧关内外,由赵国公苏定方主持,不必讳言,定方兄乃是孤王亲卫出身,故承孤王之意。”
“他不会因为你那份奏折而刁难你,也不会因为你乃秦王爱将而优待你。”
郭孝恪羞愧难当的拜倒在地,“必遵殿下之令。”
李善略为点头,看向杨则,“陇州兵力一部分要随郭孝恪北上灵州,一部分要留驻原州西南,把守六盘关、陇山关,但陇州防务不可懈怠。”
“是。”
李善加重语气,“如今萧关在手,突厥又有内乱,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南下,但若是南下,很可能会走凉州或者延州。”
杨则脸色微变,“大震关?”
“嗯,武德五年,三千突厥偏师由会州入凉州,破秦州,入陇州,攻陷大震关,长安震动。”
李善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历史的车轮似乎有着自有的惯性,在夺嫡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刻,突厥会不会像原始空中一般饮马渭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