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记书小童也算是个见过些许世面的人,否则也不会被派遣贴身跟随穆氏的管家来主持婚礼,他见过北海的珊瑚,东海的珍珠,西海的鲛衣,南海的砗磲,夜明珠也不算是罕见的,但是那些夜明珠大多都是只能够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的绿光,并没有如传说中那样可以在将暗夜照的通明。
于是他也就觉得,传说中的那种夜明珠,大概是古人夸大其词。
如今,他竟然亲眼见到了传说中能够把黑夜照成白昼的夜明珠,他惊叹出声的时候,根本忘了管家对自己需要端庄自持的叮嘱,毕竟连管家也瞪大眼睛赞叹连连。
他的手都有些抖了,哆嗦的不成样子,差点没拿住手中的笔。
到底是穆管家镇定,惊叹之后立刻转化成为恭敬的神色,先是一个如常的大礼谢过了木云乔和云朵朵,再问候了两人,毕竟,这名贵之物,也同样要誊写在礼物清单上的。
木云乔道:“今日偶遇来此,正好遇上大喜之事,也是缘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我与她都不算是江湖中人,日后也没打算在江湖中行走,所以就不必留下名讳了吧。”
木云乔甚至流露出一些淡淡的,为不可查的歉意来,道:“我知道管家有些为难,您,自行处理便好。”
管家确实有些为难。
这名单上是否留名其实也很有讲究,你若是真的寂寂无名者,想着混一顿酒席抹抹嘴就跑,作为穆家这样的大家其实是不在意的,反正也就是一双筷子的事情。
但是,如果类似于木云乔这种,来这吃了喝了,还送了礼物,且送的礼物十分的名贵,已经到了无法回礼的程度,那么再不留名字就要走,这确实令人为难。
为难的地方很多,第一,天下没有白吃的饭,这句话基本谁都听过,但是其实算来,这天下白吃的饭还是挺多的,大户人家的布施,庙宇中每逢腊八时候的腊八粥,包括江湖名门是不是会遇到江湖人上门做客的事情等等......多了去了的免费的饭。
很多人家,不在乎这一两碗白吃的饭,怕的是,给的房钱太多了。谁知道呢,这多余的饭钱,是不是真的饭钱呢?
这眼前这颗夜明珠根本无法估价,江湖人中有大半的都不曾见过,于是在场许多人都伸长脖子来这里看热闹,若不是考虑到现在是穆家公子的喜宴,可能很多人都要上房爬树来了。
穆管家想了想,将木云乔和云朵朵请到了正厅处,十分诚恳道:“这位公子,实在是老仆为难的,这礼物太过贵重,若是公子不留下只言片语,那么......无法交代。”
木云乔知道这其中复杂,却实在是不想留下姓名——临安木府的公子早已经在人间辞世多年,他可以安然的活在修仙界,却不能够存在于人间中。
可是若是随意捏造个姓名出身,又绝对不可能瞒过穆家。
刚刚在场中,岳晓月这样的江湖小人物都有人听说过,当时她自报家门的时候,只堪堪说了名字,尚未表述名号,隔壁就有个汉子道:“难道你就是越剑少女?”
那人其实是认出了岳晓月的背影,毕竟是来喜宴上,大家十分默契的把一些太过于招惹眼球的兵器留在了门外,但是岳晓月的肩膀还是习惯性的一边低了一些。
那汉子叫周是,也来自于北边,是个刀客。他曾经在一场江湖混战中见过岳晓月,对于这个用重剑的小姑娘印象十分深刻,他们当时在一起围攻某个为祸一方的门派,朝夕相处了三日,虽然并未私下沟通过,面对的更多的也是岳晓月的背影,但是今日他认出了她。
这一番相认让岳晓月十分的自豪,她甚至笑容满面的看了木云乔和云朵朵,似乎再说,看,她也是有名气的江湖少女。
岳晓月的礼物是文房四宝中的笔,有两只,看着简单,但是据说这毛笔的笔毫用的是北方雪山中的白狼,所以写字起来会刚劲有力,浸透纸背。
到底是不是真的岳晓月也不知道,不过雪山白狼确实挺少见,大多会做成大氅,围脖甚至手套,鲜少会有人想到做成毛笔,心意独特,引得周围江湖人赞叹,尤其是那位周是,更是捧场的很。
看,这就是江湖。
江湖看似来去自由,但是你出身何种门派,家世与何系有牵扯,与谁有过恩怨,恩怨是否结清等等等等,都万分的重要。
所以说穆家的喜事来了大半个江湖也是不错的。因为剩下半个江湖,都是和穆家有敌对关系的。
木云乔和云朵朵,手笔太大,相貌太好,又和这个夜明珠一样来历不明,不怪刚刚彭有期对他们有敌意,觉得他们是来砸场子,送了个木盒平平无奇,看着毫无诚意,结果打开一看,是个价值连城的东西,这诚意,又太过。
但是凭空揣测客人的用意是一件十分失礼的行为,稍有不慎就会多一个敌人少一个朋友,穆管家知道这件事情已经非他能够摆平,如今只能请出穆胥。
穆胥此刻在洞房中呕吐,他用内力把自己喝下去的酒都吐了出来,那滋味实在不好,可是他需要这样做,他需要安抚外面的客人,需要保持镇定请求上官米救冯婉。
他一只眼睛因为呕吐而充血,看起来十分的可怕,他嘶哑着嗓子问上官米:“你要救她......你必须救她。”
上官米皱眉,他面对穆胥此刻可怕的表情,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
穆胥道:“你今日为什么来?难道不是你算出来婉儿今日会有难?别告诉我你只是单纯来喝一杯喜酒的。”
上官米依然一言不发。
“求求你,”穆胥的声音脆弱至极,作为穆家的长子未来的家主,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低姿态,“救她.......如果这十七年,你后悔了,要来带她走,可以.....只要你救她。”
上官米一愣,随意手中的法术失效,那个在窗前若有若无的影子慢慢的如云那样的消散,刚刚就是上官米做了个法术,穆胥眼睁睁看着桃花扇的一个幻象出现在面前,虽然不算是栩栩如生,但是隔着窗户的轻纱,大概也看不出破绽。
如今,这一点点的鲜活的冯婉也消失了。
“我其实知道一点术法的,”穆胥道,“这些术法,除了需要苦练,还需要人心中的执念,你或许自己没有注意,但是你刚刚凝结出来的冯婉,是十年前的模样——当年,冯婉寻你,你是知道的,对吧?你甚至还见过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让我猜猜,是在哪里?在江湖某个地方?在九落村?还是......在奉神殿的天牢中?”
他看到上官米脸色忽然苍白,流露出一种痛苦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想让穆胥看透他更多,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
如果他能自行堵住耳朵的话,相信上官米也会的。
但是他没有,于是穆胥的声音依然一字一句的传到他耳中:“你去过奉神殿,对吧?你知道她当年遭受过什么,也知道她今日会面临什么,她会如此,都是因为你......所以你必须救她,你一定必须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