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先生离开陵园。
顾慎独坐在小山之上,他的面前,那枚合金箱子打开,内里存放的几张图纸飘了出来。
炽火的精神力浸透到图纸之中。
这几张图纸,列阵悬浮于顾慎面前,随指尖轻抹,一张一张划过——
“这些图纸上记载的文字……都是古文。”
顾慎身后,褚灵微微蹙眉。
清冢陵园的阵纹,也是古文!
只不过……古代文字具备着“无法记载”,“无法拓印”的特质,需要花费非常大的精力,以及苦功夫,才能将其理解。
可以理解成,古代文字,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殊精神”。
没有人知道,这些“特殊精神”究竟涵盖了多大的范围。
所以……哪怕学会了清冢图纸内的古文,对于参悟眼前的图纸,也没有任何帮助。
褚灵尝试通过算力,去推演……
只不过,她失败了。
这世上鲜有【深海】无法推算的东西,古代文字,恰好是其中之一。
退出推演之后,褚灵发现顾慎陷入了一种坐定的沉思状态之中。
这是一种极静的精神状态。
炽火无序的摇曳着。
这是……看出了什么吗?
她默默后退,为顾慎和炽火,让出了一片清净之地。
顾慎死死盯着图纸,试图看出一些什么。
这些图纸上的古文,他并不认识。
但……诡异的是,炽火接触到这纸张后,竟然产生了共鸣?
难道是因为“冥王火种”的原因么?
那几张静静悬浮在面前的图纸,上面的那一枚枚文字,宛如蝌蚪一般游动了起来……顾慎瞳孔微微收缩,他仿佛看见了一片漩涡。
这片漩涡之中,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炽火一点一点,向着那片漩涡之中掠去。
……
……
褚灵眯起双眼。
她退到了远处,本意是不想打扰顾慎参悟静修,但……意外却发生了。
陵园无风。
顾慎盘坐的姿势犹如石雕。
但她却看见,顾慎背后的影子,如火焰一般摇晃起来。
这是极诡异的现象,那影子一开始只是幅度极轻的颤抖,然后逐渐变得猛烈起来,像是被大风吹拂的烛火,随时有可能熄灭,衣袂翻飞之间,那片黑影如洪水一般崩塌,扩散,将顾慎围绕在内!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阴沉之意,也随之溢散而出。
“顾慎!”
这一刻,褚灵直接以心声开口,触动了两人的精神链接!
她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顾慎背后的影子动了!
这是发生了传说之中的不祥!
深海曾经耗费巨大算力推算过北洲修行者口中的不祥是为何物,而最终的结果是……不祥即是失控的前兆,果然,这缕心声的传递极其困难,两人之间的精神链接仿佛也被大风吹拂一般。
褚灵甚至不知道,这缕心声有没有传递出去。
下一刻。
那些如洪水一般汹涌的影子,瞬间翻涌起来。
……
……
顾慎的心神,全部都被那几张图纸吸引过去。
他本意是想参悟。
但不知不觉间,竟然变成了痴坐,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之处,并非内陵山顶,身后更没有褚灵,上下四方,一片长暗。
这里是一片精神空间。
而那几张图纸,则是化为了巨大的黑洞,仿佛要将他吞噬!
心湖之中,传来了非常微弱的呼喊声音。
“顾慎……”
这声音虽小,但顾慎还是一瞬识出。
这是褚灵的声音!
他眯起双眼,双手按住膝盖,沉住气息,听到心湖里微弱的呼喊声音后,他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不愧是冥王的物件啊……”
顾慎冷冷道:“换了其他人,怕是有命拿,没命用。”
自己的精神力变得不再稳定了。
此刻,应该是不祥缠身。
现在想想,山先生先前如烫手山芋一般急忙将物件归还,恐怕还有一个原因,这东西除了冥王以外,根本无法研究,谁研究谁遭遇不祥。
“梦境,破!”
顾慎两根手指在眉心抹过。
炽火呼啸而出。
从他意识到这里是一片梦境之时,解梦便只是举手投足的功夫……一缕漫长火线从几片巨大黑洞的中心划过,直接将整座世界都撕成碎片。
他回归了意识清醒。
而那些沸腾的影子……也陡然归位,仅仅一刹,便从原先张牙舞爪的模样,恢复成平静如初。
原本焦急准备直接动手唤醒顾慎的褚灵,见此一幕,怔在了原地。
她盯着顾慎的影子,神情复杂。
顾慎微微回头,瞥见了褚灵的目光,轻声问道:“影子动了?”
“……嗯。”
褚灵缓缓点头。
顾慎陷入了沉思之中。
影子的异样,不止一次出现了……先前离开顾家宗堂的时候,自己也觉察到了不对。
一开始,顾慎以为只是个巧合。
可如今来看……绝非如此。
顾老爷子曾说,冥王与“不祥”有着密切的联系,那么自己被不祥缠身的原因……或许就与那枚火种有关?
顾慎望向不远处,隐于巨像遗迹之间的“火瞳”。
被白术压制之后。
冥王火种所能散发出的气息,只有极其微小的一缕,甚至传不出内陵。
“这是把祸害送给了我,把福泽留给了自己么。”
顾慎对那枚火种喃喃自语。
他反手将这几张图纸收了起来。
“看来这几张图纸,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顾慎站起身子,道:“我要再去一趟顾氏宗堂。”
这不祥,目前对自己影响不大。
但以后……很可能会酝酿成极大的祸端。
顾骑麟背后的那张百鬼夜行图,已经足够渗人,换成冥王,该是什么样的景象?
褚灵神情凝重。
她可是与顾慎一同站在幽鬼之笼梦境中的人。
那副场景,宛如第十八层地狱。
即便只是梦境,也令人心悸。
若有一天真的成为现实……
褚灵不敢去想。
……
……
“小顾先生。”
今日的宗堂格外热闹。
顾慎刚刚来到长巷,便有许多人对他致意,行礼。
他有些讶异,顾氏宗堂向来幽静,如今又不是特殊时日,按理来说,应该只有老爷子一人静修才对,至于那几位有闲情想要慰问一番的顾家才俊,统统入不了老爷子的法眼,若是敢来,大概率是要被冷嘲热讽一顿,然后踹出门去的。
如此一来,不该有这么多人。
只是走到院门,顾慎便明白了。
好几位长老,围在宗堂门前,各个面带苦相,低声私语。
“唉……你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呢?”
“这‘圣木’,百年常青,四季兴茂,怎么一夜之间,就开始枯败了呢?”
“莫非……是遭遇了不祥?”
顾慎驻足在宗堂门前,他抬起头来,望向那株大榕树。
【“看见那棵百年老树了么,镇守宗堂门口,四季常青,可抵御一切不祥。”】
老爷子昨夜的话,记忆犹新。
他沉默了。
刚刚抬起,准备迈入宗堂内的那只脚,也略微犹豫了一下。
“小顾!”
一位长老从门外赶来,瞥见顾慎驻足的背影,连忙上前,热情地揽着顾慎入院,“真是巧了,老爷子刚刚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顾慎神情复杂,他望向院门口的大榕树,问道:“这树是怎么了?”
那位长老长叹一声,摇头道:“或许是昨夜风大?今早醒来,就发现院子落了一地碎叶……这事儿实在太晦气,所以引起了长老会的关注,你兴许不知,这老树有百年历史了,庇护宗堂风水,据说可抵不祥,一夜落叶,很可能是遭遇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风大?”
顾慎眯眼看着掉落一半的树冠,这郁郁青青的大榕树,一夜之间,近乎秃了头。
满院落叶,只怕是简单清扫一番,都要耗费好大功夫。
这恐怕不是风大……所能解释的啊。
剩下的解释,应该就只有一个了。
顾慎跟着长老,一路前行,来到了宗堂的一座阁楼。
顾老爷子正在阁楼空地前晒太阳。
闲杂人等退散之后。
阁楼空地,就只剩下顾慎,和老爷子两人。
“来得还挺早。”
顾骑麟坐在轮椅上,阁楼面朝一片小湖,他垂钓湖前,怡然自得,挥手招呼顾慎坐下。
顾慎摇了摇头。
“我就不坐了。”
他开门见山说道:“老爷子,您也看见了吧……门口的那株榕树,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
“嗯。”
顾骑麟满脸不在意的模样,淡淡开口道:“生老病死,人如此,树也一样。门口那株掉光叶子的老树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人,只不过他的头发早就所剩无几了……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讽刺你那位老师的,只是他在长野的口碑向来不怎么样。”
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顾慎轻叹一声,道:“您是知道的,那株榕树遭遇了不干净的东西……”
如此显眼的事情。
顾老爷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坐镇顾家,大事小事事事入眼,昨夜就只有顾慎一个人,进出过这间宗堂,而一夜之间,榕树落叶……自然就只有一个可能。
“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应该就是那个不干净的东西。”
顾慎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所以我就不坐了……免得你也……”
“打住打住。”
顾老爷子连忙抬起手掌,示意顾慎别说了,无奈道:“臭小子,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呐!”
顾慎立即识趣地闭嘴。
他杵在原地,耸了耸肩,道:“情况大概是就这样,其实昨夜离开宗堂后……我遭遇了不祥。”
说到这。
他微微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
比划了一个很小的缝隙。
“虽然没什么损伤,但我心中的恶兆却越来越大。”
先前在苔原区,端了晚钟教会的基地,在洗劫无名古墓之后,顾慎第一次遭遇了传闻之中的“不祥”。
此后的一年。
先前的那一缕不祥,都未曾露头,或许是因为看客心境的平和太过坚固,无懈可击。
但这次陵园之后,不祥再次出现了!
“我担心……‘不祥’会越来越大,最后变得无法控制。”
顾慎望向老爷子,神情诚恳,道:“所以,想向您请教,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镇压不祥?”
顾老爷子放下了钓竿。
他戴着墨镜,微微俯首,从墨镜的缝隙中打量顾慎。
他再一次的,拍动了身旁长椅的把手,示意顾慎坐过来。
这一次,顾慎叹了口气,他没有拒绝。
看这样子,若是自己不坐过去,老爷子也就不会开口了。
他坐在了长椅上。
“人心如镜,总有两面,一面是善,一面是恶。正如人间,总有昼夜,白昼为光,黑夜为暗。”顾骑麟伸出一枚手掌,缓缓翻转,平静道:“你问我,如何镇压不祥……这个问题就像是,如何抹去黑夜?”
“黑夜……是不可抹去的。”
老爷子平静道:“你心中有恶,所以就一定会有不祥。每个人都有失控的风险,只不过超凡者的风险,要更大一些。”
“只不过……越强大的人,心中的恶,便越大。”
“这些恶念十分狡猾,会等待宿主虚弱,病危,将死,来进行最后的反噬,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顾骑麟挪首望向顾慎,他一只手握住钓竿,远端紧绷的钓竿尽头,猛烈颤抖起来,似乎有一条大鱼上钩了,正在剧烈挣扎。
远方的湖面,有激烈的水波荡漾。
顾老爷子一只手捻着雪茄,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住钓竿,那钓竿近乎弯曲到了极限,随时有可能崩开,而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保持这个斜躺的姿态,似乎没发什么力,也不担心那条大鱼会挣脱。
“所以……这是一场角力之争,想赢,不仅要强,还要沉得住气。”
“顾家的祖训是,只要不祥胆敢浮现,就狠狠地打!”
老爷子一字一句说道:“恶念,凶兆,失控……这些只是看似可怕,它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露头,我们就狠狠痛击它,镇压它!打得它崩溃,打得它化解,打得它妥协,被驾驭,然后……征为己用!”
这一刻。
无量秤的领域再度倾泻而出。
伴随而起的,还有幽幽的鬼吟之音,自老爷子背后浮现。
那原先安分的百鬼,此刻重新活动起来。
顾慎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阴森不安之意……
只是下一刻——
“砰”的一声!
鱼竿钓起,一条大鱼飞出湖面,落入钓桶。
伤势未愈的顾老爷子,没有回头,狠狠一钓竿,砸入无量秤领域的百鬼夜行壁画之中,那些趁他病危,想要反噬的恶念,正在爬出壁画的过程之中,毫无征兆地被迎头痛击。
顾老爷子的身上,散发出金光,银光,还有各色的辉光。
那是封印物……隐约之间,顾慎感应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精神,那似乎是顾长志的残余精神,老爷子开敞的衣襟,露出了信封的一角!
其中最恐怖的精神力量,便来自于这封信封!
这些辉光融会贯通,化为一击。
这一击落入无量秤领域之中,极其猛烈,那从壁画之中伸出的鬼影,被直接敲碎!
一声哀嚎,然后是凄惨的呜咽。
壁画重新回归了平静。
“看到了么?不服就打。”
顾骑麟淡淡道:“失控的精神力……也是精神力,只要你够强,什么不祥,通通镇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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