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黑夜如同帷幔,慢悠悠地降落下来。城北康庄大道上,鞭炮的硝烟还未退散干净。“好运来”菜馆三进三出上下两层的木头房子里,已经被灯火照了个透亮,那灯烛的光芒将厚厚的木头墙照得仿佛透明,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菜馆的各个房间里都焚着沁人心扉的中档敬香,仙雾缭绕地为往来的客人祈求鸿运,可是那价钱不菲的焚香的味道,早就被各色美食的香气给掩盖住了,往来的客人们的鼻孔里,只剩下饭的香味和酒的醇味。
北方的六月,其实并不比南方好过多少,燥热了一天的空气此时依然散发着令人汗流浃背的余温。银尘单手拎起一个刚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打碎了五盘精美菜肴的男孩,用尽全身力气狠命地一脚踹去。直接将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却也是骨瘦如柴的男孩子踹得在地上滚了三四圈,疼得他嗷嗷求饶起来。下一秒,一条皮鞭重重落在银尘瘦小的身躯上,青蓝色的粗布麻衣仿佛撕破的宣纸一样变成两片飞了出去,一道半个指头深,仿佛利器划出来的血肉翻飞的伤口陡然出现在银尘的背上,鲜血飞溅,银尘本能地惨叫一声,也跟着倒下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银尘虽然凭着好看的外貌,缜密的头脑和干练的手脚在三个月内疚成了跑堂小二们的头领,但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领班的奴仆而已。底下的人犯了错,他也要跟着受罚,而管理他们的大小掌柜们,都不会因为他银尘可以识文断字算数就网开一面。
第二鞭子落下来了,银尘满耳朵都是鞭子带起的风声。那不是普通的破空声,而是真正的可以发出体外的罡风。《清风决》修炼到了第五重以上的人,才能将力量发出体外,形成罡风,拥有如同热武器的破坏力,而那条鞭子的持有者,便是一个清风决五重境界的人,他的每一鞭子,都带着凌厉的罡风,打在身上,简直就像用刀剑直接砍一样。
风声迅速接近,而银尘的指尖也迅速窜出一点点小火星。他闭上眼睛,仅仅靠着耳朵分辨着鞭子的位置,准备暴起反抗。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次了,第一次他没有反抗,任由掌柜的一顿猛抽,结果自己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这伤还没有好利索的,又要哎鞭子了。
猛烈的罡风狠狠剐蹭过银尘的身体,银尘感到后背上一阵阵火辣辣地疼。鞭子真的落下来了,然而目标不是他。
一声清脆的“啪!”声,紧接着居然从四周传来一阵阵叫好声。接着又是一声更清脆响亮的“啪!”。凌厉得如同尖锐金属的风压从银尘依然流血的伤口上空呼啸而过,却再也没有鞭子直接落下来时那股钻心的剧痛。银尘偷偷睁开眼睛,骇然看着不远处那一团抽搐着嚎叫着大声求饶着的模糊的血肉。他根本无法分辨出来,几秒钟前那还是一个店小二,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大人饶命!老爷饶命呀!”男孩的声音渐渐嘶哑渐渐微弱,颤抖着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剧烈的喘息,渐渐的喘息也变得微弱起来,而那不断落下的鞭子声,却越来越趾高气昂。
银尘闭上眼,不再看,看也没有用了。他知道又有一个店小二要被更换掉了,正如半个多月前自己第一次挨鞭子时那样,那个犯错打碎盘子的小二,根本没法活到第二天太阳出来
。
人命,在这个时代,就是这么卑微,说是草芥,可是一车杂草还能换五个铜板呢,一条命值五个铜板么?显然不值,因为银尘签卖身契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五个铜板。
【三个时辰后】
夜深了。银尘趴在自己那张比养狗的篮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床上,忍受着后背和胃囊里火辣辣的疼痛。伤痛和饥饿正在如同最钝的软刀子一样折磨着他,如同这三年,越发要将他逼疯了的孤独。
“妈的!我是个魔法师!”银尘嘴里甚至流出了些许血水,仰起头对着空气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狰狞的笑容,可是眼眶里越来越满溢的泪水出卖了他的狰狞,他无论如何,还仅仅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
银尘,全名阿尔特雷该亚姆?银尘,一级魔导师。魔法世界加布罗依尔文化名城恶罗海城的市民,就读于恶罗海城市立第一小学,是闻名整个恶罗海城的天才儿童,七岁的魔导师,在法师横行战士绝迹的加布罗依尔也当得起神童的名号了。小银尘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博学又幽默和蔼的导师,一群上房揭瓦下地偷砖的小伙伴,还有一个无限光明的前程,然而这些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自从三年前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之后,厄运和悲惨,似乎时刻尾随着他。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彷徨无助,去哭天抹泪,去西斯底里,因为生存的威胁始终压迫着他,逼迫他苦练三年《清风决》,逼迫他在大冬天里凿开湖面上如同岩石一般坚硬的寒冰,捞取冰水中的鱼儿果腹,逼迫他坚持着榨干自己所有的精神力去做人造面包,逼迫着他委身于一家中档的菜馆当小二,逼迫着他忍受着鞭刑,承受着别人的过错带来的惩罚。
他颓废又沉重地垂下头,将额头重重砸在没有多少填充物的枕头上,他哭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流眼泪只能浪费时间。
“我是个法师……”他再一次重复着这样的话语。这是他对自己的催眠,更是一种激励和鞭策,他强迫自己记住自己曾经的一切,记住那个如今想来也遥远如同梦境的故乡,记住加布罗依尔,记住自己的身份——魔法师。
他不愿意认输,不愿意就此向命运低头,不愿意忘却自己的过去,去做一个浑浑噩噩的店小二,去浑浑噩噩地苟且一生。他,不能让魔法师的荣耀,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折在这个陌生又蛮荒的世界中!
孤独,比疼痛更猛烈地撕扯着他的身躯,然而这一次,银尘没有像上次一样在床上趴半个月,而是咬着牙,坚持着慢慢起身。
他胡乱地将被子团城一团堆到一边去,即使被子的一角拖到了地上也毫不在意。他艰难地盘曲起腿,坐在小床上,瘦弱又血肉迷糊的脊背迎着剧痛,猛然挺直了。仿佛某种不屈的意念取代了脊椎,支撑起了他小小的身子。他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闭上双眼,沉下心神,默默地运起功力。
狂热的小红点,森寒的小蓝点,同时在银尘周身一米范围内骤然出现,密密麻麻地依次出现,仿佛迅速增值的细胞一样。不一会儿,银尘周身一米的空间之中,红色光点就聚集成一层层虚幻透明的火海,而蓝色的小亮点则聚集成一座座迷你的虚幻冰川。两个极端对立的虚幻小世界就围绕着小小的银尘,剧烈翻腾,相互倾轧。无尽的火海和无穷的冰川相互激荡着碰撞着,倾轧着反抗着,围绕银尘飞速旋转起来。一道道细微的炎流或者寒流,交替着冲进银尘全身的经脉,沿着早已打通多年的经脉畅通无阻地奔腾着,最后汇聚到他的气海,然后在从气海喷出来,沿着另外的经脉游走全身,最后发出体外,和周身一米范围内不断翻腾冲突的两个世界混合在一起如此往复十个循环。
十次之后
。银尘睁开眼,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他眨了眨好看的眼睛,重新合上眼帘,开始了第二阶段的修炼。
白亮圣洁的光点开始出现,紧接着便是漆黑凝重的粒子开始浮动起来。白亮的光点迅速结合,迅速组成了一个迷你的小世界,这个世界中有蓝天白云,鸟语花香,一片祥和的景象,一座虚无的黄金宫殿矗立在青山绿水之间,空气中甚至响起了微弱又翩眇的圣歌,而那些黑色的粒子,也同时迅速聚拢起来,构建出了另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中,灰色的天空上挂着一轮血红色的太阳,死气沉沉,照耀着下面由灰白色骸骨拼接堆砌成的地面,一座漆黑色的城堡坐落于骸骨堆上,一阵阵阴风无声地吹拂起来,没有声音,只有食人魂魄的恐怖。
光明的世界和黑暗的世界猛然相撞,无数洁白的圣光和漆黑的魔力撕开了地面和天空,摧毁了白云血日,只有黄金的宫殿和漆黑的城堡纹丝不动,仅仅散发着颜色杂乱的光芒,一次次修复着各自的小世界。
这就是银尘身体周围一米范围内镜像,白色的圣光和黑色的暗流围绕着他极速旋转,一股股或圣洁或黑暗的力量注入他的身体,循环一周到达气海,然后再从气海中喷出来,再循环一周,散发出体外。如此循环十二次方才罢休。
银尘再度睁开眼,他周身的异象也同时消失,整个人瞬间变回了那个瘦弱又可爱的小二领班。此时此刻,整个潘洋城里无数股或强或弱的气流围绕着一个个身影不停旋转,一丝丝罡风被吸收进这些形体之中,储存在一个个同样叫做气海的地方,又有谁会在意这间低矮破烂的小屋里,一个十岁男孩身上的异象呢?
银尘麻利的站起来,伸伸酸麻的双腿,然后又不太情愿地坐下去了。后背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只是皮肤有些发紧,想来已经结痂止血了吧?魔法的力量,和这个世界上所谓神功的力量差不多,都是带有极强自愈能力的力量。
银尘使劲吸了一口气,然后尽量慢慢地吐出来,仿佛这样徒有其表的吐纳功夫,就能将空气中的力量多吸收一份进气海一样,显然这是不现实的。他紧锁着好看的眉毛,努力感应着空气中的所谓的“元气”,一点一点将这些撕碎的青色光点拽向自己,然后又绝望地看着十之**的青色光点挣脱自己的意念,断然离他而去。《清风决》的内容他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也明白了那其实就是一种吸收“气元素”进身体并储存起来,从而强化自身的修炼法门,比起法师们同时构建体内循环和体外【领域】的修炼方式,这种只需要构筑体内循环的修炼方法要简单太多了,以银尘天才般的资质只怕不需要一个月就能修炼出别人苦练数年的境界,可是现在,他的《清风决》只怕比那些愚钝之人的修炼速度还要慢许多。
原因无他,就是体质的问题。银尘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对冲体质”,天生对“水火光暗”四种彼此对冲的力量亲和,而对其他形式的力量排斥,因此修炼起《清风决》这种调动空气力量的功法,不是事倍功半,而是根本毫无效果,他一辈子都别想修炼到《清风决》第二重。
而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所有人,几乎都对“气”的力量亲和,修炼《清风决》可谓事半功倍。银尘不羡慕他们是不可能的,因为修炼神功,据说可以达到一个玄而又玄的“修真”的境界,上天入地,永生不灭都是可能的,而对于魔法师来说,仅仅一个“封神”的境界都是那么遥不可及。相比之下,似乎修炼神功,更能超脱,更容易达到那些神话故事中的境界。银尘在三年前也曾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十分向往,也曾梦想着可以上天入地,永生不死,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样想,也没有资格去羡慕别人。她已经具备了对冲体质这种近乎于神恩的极端天赋,自然也没有资格去奢求其他。
他最后一次深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细小的青色光点一个个离他而去,长达半个时辰的打坐修炼,得来一场空,《清风诀》的修炼依然毫无寸进。